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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舒翊遵守承诺,没有去调查白芷,他被她救下,将养两三日,心腹收到讯息前来,他们就这样匆匆别过,仿佛从未见过。

  再次相见,白芷已然十六岁,舒翊二十四岁。

  正值边关大捷,舒翊奉命回京述职,皇上恩准留京半月。舒家见其年岁渐长而身边无一人相伴甚至伺候,大办宴席,相看京中贵女。

  按理太过张扬并不适宜,然独子的婚事一直是舒家的心病,加之先帝病重,若能有喜事,也不错,故而先帝便随他们去了。

  侯府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唯一的嫡小姐尚未婚配。

  只是众所周知,二者不可能结亲,也不能结亲。

  容姝不喜欢那些宴会,但是喜欢去看热闹,这次的赏花宴,可不就是看那些花争奇斗艳嘛,自然欢欢喜喜地带着人去了,白芷跟着她。

  京中大家族的小姐婚事,大多都是身不由己,家族联姻、父母之命、利益纠葛,越是身份尊贵的,牵扯越大,需要考虑的越多。

  当下的局势,家族联姻更是要慎之又慎。舒翊固然是大将军,深受皇恩,可舒家不止有一个大将军,还有一个身为王爷侧妃的女儿。圣上退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就这几年的事,太子和各位王爷心思难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无人知晓,万一站错了位,那可是牵连整个家族的事。

  “今日这宴会有意思得很,这些大家小姐心慕舒翊的不在少数,毕竟除了我哥哥,也就舒翊让她们怦然心动了。可是现在夺嫡之争正敏感,舒翊的妹妹是王爷侧妃,她们既想嫁给他,又担心日后被牵连,又赌自己日后飞黄腾达。有意思的很。”

  在马车里,容姝和白芷这样说道。

  容楚在一年前成了亲,结亲对象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蒋明雪,圣上宠妃的亲妹妹,一时之间京中流言四起,并不看好。

  事成定局,渐渐的大家也不再提起,偶尔提到也是感慨一两句。

  “听闻闻家小姐倾心将军多年,至今未曾婚配。”白芷为容姝扇着扇子。

  容姝自己吃了一个果脯,又拿起一个喂给白芷,动作自然,可见主仆二人相处也是如此,关系是亲密和睦的。

  “嗯?”容姝看了眼她,似乎有些惊讶她还会关心这种事,“是啊,传得沸沸扬扬的,一看就是闻家推波助澜了。闻家是太子的人,闻丽娇是闻家庶女,只是比起别的庶女而言运气好了点,被记在嫡母名下。

  闻丽笙这个正宗嫡女被闻家宠爱,自然不舍得她被当做权力交易的筹码嫁给不喜欢的人,这时候有一个闻丽娇恰好自幼时便心悦舒翊,不正是最好的筏子。舒翊不可能娶太子势力的一个嫡女为正妻,但娶一个假嫡女为妾,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只要能成,对闻家百利而无一害。”

  容姝边吃东西边和白芷慢慢说着,吃到不错的,就会喂给白芷。

  容姝在京城贵女当中,并不是爱出风头,常出现在人前的一位,恰恰相反,她喜欢自己玩,不乐意和那些贵女有太大的交集,和她称得上关系不错的也就一两位。

  尽管如此,她并不是个孤僻无知的,正因为太清楚,太明白,才不愿意走近。

  她常给白芷讲些京城的趣事,若是白芷提到了什么,想知道什么,她也毫不遮掩地一一告诉她,包括这些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其中蕴含的纠葛牵扯,需要注意的点。

  她在教白芷。

  白芷点了点头,拿出了手帕,放下扇子,将容姝手上的果渍慢慢擦干净,垂着眼,“李小姐前日上门,请你带她去赏花宴,您怎么拒绝了?奴婢瞧着,她走时面色惨白,似乎不大高兴。”

  李家在京中算不上高门显贵,若非李家大少爷争气,得了侯爷赏识,李家小姐又得了容姝的几分喜爱,李家万不会能在京城如此容易地站稳脚跟。

  可即便如此,李家家底在那,高门大户派发请柬,选取儿媳,几乎也不会给他们家。

  “李家大公子是个审时度势,才智过人的,这几个弟弟妹妹却不怎么争气。”容姝看着她给自己擦手指,动了动手,“有点粘。”

  白芷将手帕沾了点干净的水,重新给她擦了一遍,毕竟在马车上,没办法净手。

  “您不是挺欣赏李小姐的吗?”白芷问了出来。

  她伺候容姝这些年,发现容姝和李悦雪之间的“手帕交”并不纯粹,身份相差过大,身份低的那个总会多些心思,若是个敏感的,便更容易被其影响。

  手帕交这话最开始是李家小姐李悦雪对外说的,后来不知怎么传开了,容姝懒得计较,也怜惜李悦雪在家中生活不易,于是,这事就成了坐实的传闻。

  白芷没有主动问过关于李悦雪的事,尽管心中诸多猜测,也闭口不谈,今日话都说到这了,她才将这件事拿出来问。

  她知道,要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态度询问才不会“越距”,她一直做得很好,谈得上天赋异禀。

  “那不是欣赏,是怜悯。”

  手擦好了,容姝没感觉任何异样,才外后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可仪态依旧亭亭玉立,优雅得体,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李家相对清贫,即便靠着大公子在京中站稳脚跟,但某些想法根深蒂固,改不了。”容姝接着说,“虽然李悦雪是嫡小姐,可是李家重男轻女,何况有个事事愿意牺牲自己为弟弟妹妹铺路的长姐,李悦雪这个不愿意处处吃亏的幼女就不讨喜了。既然不讨喜,日子就不算好过。”

  “她想争,想能为自己说上话,为长姐说上话,可是就像不会水的人,掉在水里,拼命挣扎,最终越陷越深,直至再无力气。”

  “她的处境是相对的,比她过得苦的大有人在,她其实算不上惨,甚至可以说过得不错。”

  容姝说出了自相矛盾的话,倏然一笑,看向白芷,“所以,我才觉得可悲。”

  “我两年前认识她的时候,为了给李二公子这个哥哥谋得职位,李家四处找人,那时候大公子虽得我父亲赏识,却还没有非他不可的地步,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赏识后辈,找关系也找不上侯府。

  她大姐姐当时为了凑钱给弟弟们科举疏通关系,又为了全家的生计嫁给了一个富商,富商有钱,却又没有绝对的钱和权能在京城中说上话,那可怎么办呢?”

  白芷又拿起了扇子,给她轻轻扇着,闻言说道,“难道他们想再卖一次女儿?”

  “答对了。”容姝笑着,也拿起了自己的扇子,慢慢扇着,“李悦雪你也见过,人聪明长得好,比大女儿值钱多了。李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关系,代价就是李悦雪嫁过去。”

  “嫁过去做填房呢。李悦雪那脾气和心性,哪肯呢。”容姝回忆道,“她和她父亲大吵一架,质问为什么总要牺牲女儿的幸福,哥哥想要当官有本事靠自己,不要靠平日里瞧不上的妹妹啊。她父亲大怒,打了她一巴掌,说女儿注定是要儿子牺牲的,说女子这一辈子注定是要为男子服务的。”

  “她倔强,说凭什么。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她改变不了李家的决定。最有意思的是,她母亲也说,他是你哥哥,你为了他牺牲不也是为了自己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姝顿了下。

  白芷想了下,突然道:“可奴婢记得,李大小姐,早早就去世了。”

  “是啊。”容姝的扇子扇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在李大小姐身上半点没有显现出来。那富商是个喜欢折磨人的,李大小姐的日子怎么会好过。李家得了大笔大笔的钱,富商有了个科举中第的小舅子,唯独这个大女儿,得了满身的伤,至于荣耀,挨了点边吧。”

  “后来李家大小姐死了,富商那边说是病逝,李家没有去探究女儿死亡的真实原因,而是继续和富商保持利益关系。你说呀,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李家大小姐的关系大吗?”

  “李悦雪看着姐姐的结局,怎么肯再次进入这个深渊。”容姝说道,“可是,没用的,她再怎么拒绝再怎么抗拒,都是没用的。就像幼时她不喜欢为家中人洗衣,他父亲说她注定要给男人洗一辈子的衣服,她被这话激怒,想要为此抗争证明,最终无法摆脱一样。”

  “你见过她那双手,哪像个小姐。即便李家现在有钱请了诸多下人,李悦雪在家中依旧会被要求每日洗衣。”似乎觉得好笑,容姝的扇子都没有再扇动。

  “为什么?”白芷的扇子也停了下来。

  容姝看向她,笑道,“当然是因为,李悦雪试图挑战她父亲的权威,这是一个惩罚,也是警告。在李悦雪没有绝对的筹码的时候,她摆脱不了,永远摆脱不了。父亲的话,就是她无法拒绝的命令。”

  白芷怔怔地看着容姝,少女的一双眼明艳而锐利,显示出奇异的色彩,你无法判断里面隐藏的情感是什么,你只能从目不转睛的观察当中确认一件事,少女的眼神里铺满的底层是如水面般的平静。

  自幼千娇万宠,身份尊贵,如何与别的女子共情,可偏偏,她好像又在平静湖面下有了某种积蓄的汹涌。

  “帮助她,只不过是我的举手之劳,所以,看到她如困兽一般的处境时,我主动接近了她,表达了我的些许喜爱。”容姝垂眼低笑,“她把握住了这次机会。”

  蚕丝做的精致团扇又慢慢扇动,阵阵凉意驱散了些许的热气,马车上有冰,其实不算热。

  白芷听她说完,也微微扬了扬嘴角,眼中是温柔,“您总是善良的,对奴婢是,对李小姐亦然更是。”

  容姝什么身份,她的主动接近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只要稍加利用,便可以得到无数的好处,也足以让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户女儿变成京中公子贵女口中的人物,一夜成名。

  即便容姝掐死李悦雪,掐死李家和掐死蚂蚁一样容易,可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将这次机会把握好,无论短暂还是长期,利益触手可得。

  “我怜悯她,她也知情知趣,分寸把握得好,自然相安无事。可她也不想想,舒翊是什么人,舒家又哪是好相处的,她和我交好,她还想进舒家的大门,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我真应了她,带她来了赏花宴,才真是害了她。”

  “权欲疯涨之时,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她怕是要昏了头。我看她这几个月,也越来越变了模样。”

  沉默了会儿,白芷发问,声音温和平缓,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侯爷最重人品,对李家大少爷却看中,想来李家大少爷是李家中的另类?”

  适才容姝口中的李家,听上去并不讨人喜欢。

  “李家,就像一个锦绣团,可里面却是令人不喜的胡乱赃物。可你只是看,只是普通接触,不去深究内核,那就看不见里面的赃物。那些赃物影响不到什么,只影响里面生活的人。”

  “至于李凝锦此人······你若见了,便知何为芝兰玉树,温其如玉。”

  之后的路程,两人不再多言。

  白芷安静地为她扇着团扇,看着闭着眼的容姝,她对她,也是怜悯吗?

  不过这想法只是闪现,无论是怜悯还是其他,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倒是李家,她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事,有一个她倒是知道,来自于李悦雪和李二公子的一次争吵,他们来侯府拜访,后在拜别大小姐之时在花园发生了口角,前因后果不知,唯一让白芷知道的只有那句话。

  “哥哥如今和我说这话不觉得讽刺吗?曾经你不也是高高在上俯瞰妹妹我的人,认为我要给男人洗一辈子衣服的人吗?”

  说这话时,白芷清楚地看见李小姐睁大的双眼中,满藏的嘲讽和不屑,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从未在大小姐面前展现的坚韧和张牙舞爪。

  她身后似乎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网,这张网网住了她自己,也网住了面前的李二公子,在这张网里,她撕毁了面具,露出了獠牙,要将对方撕碎。

  可是这张网并不牢固,似乎随时都能被人轻易挣脱破坏,而她还是固执地拿着这张破网,想要将敌人一网打尽。

  白芷能感受到,“给男人洗一辈子衣服”这句话对李悦雪而言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她恐惧,她厌恶,她恨,她对这句父亲的脱口而来暴跳如雷,为此疯狂。

  这句话就像一句诅咒,就像一个深渊,要将李悦雪毁掉,将她吞掉,将她带入暗无天日的牢笼和地狱。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像只色厉内荏的幼猫,身上的猫立了起来,她浑身戒备,又不肯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软弱和害怕,她在攻击,用自己几近于无的力道攻击这一切。

  【作者题外话】:这本是群像文,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大多数角色(包括男女主)都不是绝对的正派和反派,善或者恶,而所谓的男女主也只是因为是通过他们串起这个故事所以被我定为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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