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后，美国华盛顿。

阳光明媚的礼拜日上午，此时一座社区球场内，U10美式足球比赛已经打到了第三节，虽然是业余比赛，不过红蓝双方激烈的对抗，依旧吸引得看台边围满了观众。

场边有教练高声地为孩子们鼓劲，到了关键时候，甚至激动地大吼：“宝贝，越过他，越过他！对，来个擒抱！”

可以看到，小球员们此时也都在拼尽全力地奔跑，而众人的焦点，现在都放在最中间一个抱着球的男孩身上。

这个带着蓝色腰旗的男孩非常勇猛，虽然被头盔挡住了脸，不过瞧得出来，他个头很壮实，并且动作也灵活多变，在侧身越过好几名对方防守队员之后，开始直冲对方极阵。

只可惜到了后头，男孩还是被人绊倒，有几个小子直接压住了他。

好在这个时候裁判哨声也响起，第三节结束，比赛立刻转入下一节，而男孩所在的蓝队依旧保持着进攻。

“好样的！Bright。”一旁经过的队友弯腰拍拍男孩的后背，然后顾自冲了过去。

男孩并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在场地草坪上趴了好一会，刚才全场之中，他跑得最不要命，现在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大，可以看出他正在大口喘气。

这时看台上有人喊了声：“小翼起来！”因为说的是中文，男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Bright，想睡觉回家去！”教练猛地冲到场边，有些焦急地催道：“别装孬种，给我去追，咱们要丢球了！”

像是突然之间被上了发条，男孩几乎一跃而起，随即向球的方向冲了过去。

“达阵，达阵！”场边的人猛地都兴奋了起来，原来还是那个男孩，居然转眼救下了已经被对手抢去的球，开始越过人群阻挡，试图进入对方的极阵。

场边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高喊声响成一片，以至淹没了教练的大叫：“Bright，快！快！”

在众人注目之下，男孩子几乎一跃而起，连人带球，跳进对方极阵。

现场几乎欢呼雷动，而队友们在与对手致意之后，干脆一起将男孩抱起，便往天上扔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穿着风衣的亚裔女子急匆匆跑进球场，一到场边，目光就开始在一堆孩子当中逡巡，显然是在找人。

比赛已经正式结束，小队员们彼此击掌告别，便活蹦乱跳地各找各妈去了。

“妈咪，在找什么呢！”那个被叫做“Bright”的男孩这时自然是瞧见了女子，呵呵笑着，上前扯了扯她的胳膊。

女子目光此刻正盯着一个背对她，身上挂着蓝色腰旗的孩子，猛不丁被人拽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男孩子还带着奶腔的叫声，这才回过神。

低下头赶紧帮着男孩将头盔卸下来，女子捧着孩子满是汗水的脸，拿了纸巾擦过一遍后，便狠狠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宝宝，听说你们赢了，真的太棒，不过，你身上实在太臭！”

男孩不乐意了，干脆撒着娇地将脑袋栽到女子怀中，还存心来回蹭了蹭，甚至还使劲地抱住她的腰不放，口中嚷嚷道：“这下香妈咪也变臭，就没办法嫌弃臭宝宝了！”

被男孩子的无赖劲头弄得哭笑不得，女子索性把他搂得更紧，又在男孩子头发上亲了又亲。

“嗨，Eline，今天又迟到了哦？”刚才那个指导男孩的教练这时跑过来，摸了摸男孩的头，对女子道：“今天Bright表现非常勇猛，可惜他的妈妈没有看到。”

“多谢，Bright一直跟我说，他的Jack教练很厉害。”女子是中国人，自然按中国人的方式，吹捧了一下教练。

教练果然中招，得意地大笑好一会，随即发出了邀请：“今天一帮朋友在我家开烧烤派对，要不要一起？”说着看了看冲着他直眨眼的男孩，勉强道：“可以带上Bright。”

女子神色有些为难，明显是非常想拒绝，又不愿意得罪对方的意思，低下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耳朵。

“妈咪，是爹地送我过来的，可他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男孩仰起头，用天真的目光看看女子。

“哎呀，不好意思。”女子得了提醒，立刻抬起头笑道：“今天是我们家庭日，Bright的爹地已经安排好了节目，感谢你的邀请，不过恐怕这一次没机会了。”

望着不远处还在对女子挥手告别的教练，男孩“切”了一声，用中文道：“妈，给我换教练吧，这家伙坏心眼，上回听说你单身，就打主意想泡你。”

“小翼，这话跟谁学的？”女子脸一板，一边帮孩子取下护具，一边训斥道：“人家邀请我们，一定是出于好意，你不该曲解，更不该在背后议论别人，你不是说想当蝙蝠侠吗，见过蝙蝠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礼貌？”

“什么叫曲解？”男孩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听懂博大精深的中文。

“就是不该误会别人的意思。”女子耐心地解释。

男孩子这时摊摊手：“没有误会啊，我早瞧出来他喜欢妈妈，成天追在我后面，问妈妈的事情，他还真当我是小屁孩，什么事都不懂啊！”

“你哪是小屁孩，你是千家的老大，连妈妈都得听你的！”女子好笑地帮着孩子把身上垫肩脱了下来。

“那就说话算数，以后我来帮你挑男朋友，省得你傻乎乎地被人给骗了，其实吧，爹地不说要跟你凑和吗，我觉得他还不错。”男孩得意地抱住女子的脖子。

女子哭笑不得，最后扒开儿子的手，骂道：“这些话肯定是年清舟教你的吧，你跟着他除了油嘴滑舌，还有做些叫人看不懂的事，什么都学不到！”

“爹地，我妈不让我在背后议论别人，却在说你坏话！”男孩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冲着一个正走过来的，手上拧着个小箱子的人叫道。

“千伊，不带你这样吧。”一个声音在女子身后响起：“儿子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千伊，你不说感谢，还在背后诋毁我的形象，太伤人心了。”

千伊再一次无语，指着地上的护具，对男孩道：“千光翼，把你的装备全收到箱子里，不许乱塞，更是一个都不许少！”随后才道：“清舟，不好意思，让你提前一天回来了。”

“没关系，我已经厌倦了加州的阳光和美女，这种出差毫无意思，还不如回来看儿子。”年清舟笑道，随后问：“这次心理学年会开得怎么样？要不是我儿子的比赛更重要，我也准备去聆听你的演讲。”

“怎么说呢，幸好你没去，否则就得看着我出丑了，现场都是心理学界的顶尖人物，我觉得自己关于儿童自闭症治疗的研究结果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落伍了。”千伊叹气道。

年清舟不赞成地摇摇头：“怎么又妄自菲薄起来，你的导师既然推荐了你，自然是因为看重你这样的得意门生。”

“好吧，谢谢夸奖！”千伊说着，目光投向正跪在地上，已经将所有护具塞进小行李箱的儿子千光翼。

别人都以为千光翼个头高高，又能说会道的，肯定有七、八岁了，可他实际上差几个月才到六岁，甚至还没正式入学，连千伊这个做妈的都有点弄不明白，这小子哪来的基因，怎么就见风就长呢？

时间真是过得实在太快，千伊每每看着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模样的儿子，心里就不由地感慨，这六年仿佛一晃眼就过去了，更加庆幸，当初做出了来美国的决定。

她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踏上华盛顿杜勒斯机场，外面的天还没有亮，过了海关之后，千伊站在原地好一会，那一刻，她只觉得手足无措，还有对未来的恐惧，甚至当时如果没有年清舟走到她面前，千伊连步子可能都要迈不动。

然而六年的艰难与波折，因为有千光翼的陪伴，在千伊的眼中全都不值一提，或者说，她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幸福。

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笑眯眯地走到千光翼跟前，很害羞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举到千光翼面前，千伊真要失笑了，原来小姑娘是在给自己儿子献花。

千光翼很大方地接过，不过随手便递给千伊：“妈咪，帮我拿着。”

千伊好笑地接过花，冲着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你这儿子，天生就招蜂引蝶，也不知道像谁？”年清舟在旁边笑道。

“难道不是被你教坏的？”千伊忽略掉孩子像谁的问题，故意损了年清舟一句。

年清舟呵呵一笑，看着洋娃娃跟着千光翼跑开，然后两个小孩子活泼地在草地上打滚，故作不满地道：“我要是有教坏你儿子的本事，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打光棍？养不教母之过，你也太会栽赃陷害了吧？”

“听这意思，我还很委屈啊。”千伊嘲笑道：“打光棍不是你自找的吗？难道你妈又打电话来催了？”

“要不咱俩凑和一下，我妈要知道我白拣了个儿子，还不得高兴地厥过去。”年清舟开玩笑地道。

“我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呢，恐怕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千伊看着不远处又开始带着几个小朋友在场地上疯跑的儿子，随口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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