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把依琳放在焦阳这里，我急忙朝着小燕的病房走去。

一路上见到了好几个哭哭啼啼的中年人，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家里的老人走了，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慨，在医院里，哪里还有风花雪月，更多的是生离死别。

来到小燕病房外，看到妍妍正蹲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膝之中，双肩颤抖，无声凝噎着。

我心中顿时又是一紧，三步并两步来到她的身旁，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妍妍警觉性的猛然抬头，看见是我，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胳膊用力一甩，把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打掉，嘶吼一句“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对妍妍这莫名其妙的怒吼感到意外。

“怎么了？”

我柔声问道。

妍妍怒视着我，似乎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怒吼道“我不想看见你！滚！”

我被妍妍这怒吼一声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可我并没有打算走，即使妍妍对我拳打脚踢，我都不会离开。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你随便好了！只要你能解气！”

妍妍声嘶力竭，继续对我大吼大叫，我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更是焦灼起来，更想知道妍妍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顿时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来，我双腿有些发软，踉跄着来到病房内，却发现病床上没有了小燕的身影。

我的大脑翁的一声瞬间空白，继而耳朵里开始了嗡嗡作响，外界的声音突然听不见了，我无力的想要呼喊，可是却发现我连声音都已然发不出去，那种无助的感觉让我窒息。

猛然间我感觉周围的东西在转，时而上下翻转，时而左右移动，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妍妍趴在床头，睡着了。

我不忍心打扰她，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猛然间，妍妍抬起了头，我对她抱以歉意的笑容，而妍妍又露出冰冷模样，她想起身离开，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祈求道“别走！”

妍妍想要挣开我的手，奈何我越抓越紧，妍妍最后放弃抵抗，可是她依旧倔强的不肯看我，扭过头，看着窗外，就是不肯直视我的眼睛。

“妍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知为何，在妍妍面前我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我不想装作坚强，我也不想假装看破红尘，我怕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看着依琳小学毕业，一直到她结婚生子，我想和妍妍结婚，有可能的话，想有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吴所谓，多好听的名字，多随意的名字，老话说，贱名好养活，吴所谓，好养活。

我哇的一声直接大声哭了出来，哭的突然，哭的撕心累肺。

“我累，我很累，我想好好休息，又怕睡着了醒不过来，我想活着，我想活到一百岁，带着你看江山如画，星光灿烂…”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大哭起来，就是感觉心中很堵，那块已经被打碎的石头再次凝聚在一起，还在原来的地方，还在同样的位置，不上不下，让我窒息，直至喘不过气来。

妍妍终于用手轻抚着我的头，轻轻的让我靠近她的怀里，我就这么扑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发泄掉心中的那股阴郁，而我也再次恢复了平静。

妍妍脸上却仍旧阴郁，我不敢大声的问妍妍，只得一再压低声音道“小燕她…”

妍妍眼泪在这时，犹如滔滔江水从眼眶中喷涌而出，一串串滴在病床上那雪白的被罩上，妍妍哭的让我心痛，她不敢大声哭，不像我刚才的嚎啕大哭，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只让眼泪掉落下来。

苦到无声才是大苦。

妍妍的眼泪一直流躺着，不知道流了多久…

…

妍妍终于停止了哭泣，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俩相对无言，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想等着妍妍诉说。

“小燕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次的肺炎加重了她的心脏病，医生说…小燕…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说到此处，妍妍的眼泪再次滑落，而我的心也痛到麻木，如同一把把刀不停的在心脏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为什么她的爷爷不告诉我们？”

我怨天尤人道。

“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有个自称是焦守明的接了电话，我本想让你带我去找小燕的爷爷，想要知道小燕的病情的具体情况，可是你的手机不知道怎么就在别人的手上…”

我的心再次揪痛起来，自责悔恨。

“啪！”

“啪！”

“啪！”

我连续扇了自己三个巴掌，手掌处传来了刺痛感，脸上顿时传来刺痛滚烫。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当我再次扬起手准备狠狠的呼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妍妍握住了我的手腕“好了！”

妍妍皱眉呵斥道。

我这才把扬起的手放了回去，只是心中那份愧疚自责，正逐渐加深。

“小燕的爷爷早就知道小燕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不敢告诉我们，害怕我们知道小燕有病以后我们不会再资助她。

”妍妍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在我们之前也有一对夫妇，想收养小燕，老人把小燕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说出来以后，那对夫妇便不再收养小燕了，他们承担不了治疗小燕疾病的费用，最后只能无奈的放弃了收养小燕的想法…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收养小燕尽管不图回报，那也不能让他们因为治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让他们的生活都变得雪上加霜，人之常情，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做。老人自此以后，便一直瞒着我们，害怕小燕会再次被遗弃，他们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好不容易碰到我们，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爷爷更加不敢说出实情，其实…我都能理解的…”

妍妍眼神落寞，继而说道“我只是替小燕感到惋惜，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她还没见过天安门，自打懂事起，她还没见过她的父母，她做梦的时候，都在喊着爸爸妈妈，她想让爸爸妈妈亲亲她，她渴望着爸爸妈妈的爱…”

妍妍的眼泪一直滴落，眼眶早已泛红。

我默不作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

穷人就活该被这个社会抛弃吗？

“小燕现在的情况…”

我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妍妍声音很小的回答了一句“在重症监护室…”

妍妍开始哽咽“看到她那么小的身体，浑身插满了管子，我的心都碎了…”

“吴用，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一个那么听话的六岁的小女孩，懂事的让人心疼，不要漂亮的衣服，也不要昂贵的玩具，给她一个奥特曼和白雪公主她就能自顾自玩一天，老师说她是个野孩子，就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幼儿园里那些新奇古怪的玩具，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好巧不巧的却坏了，老师说她手贱，其他小朋友不再和她玩耍，孤立她，最后让她变得孤独，不再主动和别人交流…”

听着妍妍的话，我咬得后槽牙吱吱作响，终于忍不住问“是哪个老师？鑫鑫幼儿园吗？”

妍妍看了我一眼，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句“知道他们是谁，又能怎么样呢？打一顿还是骂一顿？如果打一顿骂一顿能让小燕的性格重新变回去，变得活泼，变得开朗，我早就打回去骂回去了…”

…

小燕被转回到了普通病房，妍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而小燕依然不言语，哪怕打针的时候，她宁肯转过头，偷偷掉眼泪，也不肯对我们撒娇嚎啕大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燕竞变得如此倔强。

她也才是个六岁不到的孩子啊…

小燕时不时的会咳嗽两声，但就是那再平常不过的咳嗽声，可能会对她造成致命性的危害。

每次听到小燕咳嗽，妍妍总是会被吓得脸色苍白，两只手紧紧握着小燕的手，不肯松开。

…

“姐姐，我想吃棒棒糖可以吗？”

小燕终于开了口，眼神祈求的看着妍妍。

妍妍喜极而泣的说道“当然可以了！”

而我则用手轻轻拍了拍妍妍的肩膀，妍妍猛然记起来，医生特意提醒，现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吃甜食，因为此时的小燕得了肺炎，咳嗽，吃甜食会加重咳嗽，从而会加重肺炎，肺炎拖延一天就会对小燕先天心脏病造成威胁，此时的肺炎对于小燕来说是个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炸，炸弹什么程度这都是未知的。

“小燕，等你病好了姐姐给你买那么多棒棒糖，好吗？”

刚才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神色，被妍妍这么一说，瞬间充满了落寞。

小燕却懂事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她的眼角还是留下了眼泪，这个时候，我的心碎了，碎的彻彻底底，碎的稀巴烂。

这个世界上怎么就会有如此懂事的孩子呢，让人心疼到窒息。

小燕左手打着吊瓶，右手一直紧握着当初妍妍给她买的那个奥特曼，不言不语，嘴里自言自语道嘀咕着，我听不真切。

“姐姐，你说话算数吗？”

突然，小燕转过头来，眼角还挂着泪水，妍妍轻轻的替她抹去，笑着回答道“姐姐当然说话算数了！”

小燕眼神落寞，微微低下了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爷爷以前也说过，说等我的病好了就给我买棒棒糖，爷爷还说，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那样病就好的快，所以每次吃饭我都把碗里的米饭吃干净，不管什么菜我都会吃的干干净净，遇到不喜欢吃的菜我也使劲吃，我就想让自己的病早点好，想尝一尝棒棒糖是什么味的？是不是像其他小朋友说的，有好几种口味，他们说有草莓味的，有葡萄味的，还有橙子味的，苹果味的…”

小燕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我一个都没有尝过呢…”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转过身去，狠狠抹去脸上的眼泪，咬着牙狠狠说了一句，这狗养娘的生活！

妍妍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泪水，泣不成声。

“姐姐，等我病好了，说好的给我买棒棒糖，好吗？”

妍妍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我蹲了下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笑着回答道“叔叔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叔叔带你去超市，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棒棒糖，有这么大的…”

我双手比划着“还有这么大的呢！除了你说的那么多口味，还有荔枝味的，还有菠萝味的…”

没等我说完，小燕眼神露出期待的神色，忙问道“叔叔，荔枝味是什么味的？我见过菠萝，见过葡萄，见过橙子，就是没见过荔枝…对了，它也是甜的吗？”

妍妍又是一阵凝噎，我的泪水更是模糊了双眼，看不清小燕的容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么久，为什么就没有带她去吃过一次肯德基，买过一次荔枝呢？

我忙转过身去，抹掉不争气的泪水，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可是心中的那份绞痛却愈发严重，痛的让我每次呼吸都不敢肆意妄为，只能小心翼翼。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妍妍哪里还能说出话来，趴在小燕床前，呜咽着，她的肩膀从微微颤抖，到现在的剧烈抖动，我不敢安慰她，就如同没人能安慰的了我一样。

“叔叔，你也为什么会哭啊？”

小燕的话像刀子般刺痛着我的心脏，一刀比一刀深…

“小燕，你想爸爸妈妈吗？”

妍妍带着哭腔看着小燕问道。

小燕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的如此让人心疼。

妍妍和小燕一起哭，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好似这么多年的眼泪，要在这一刻彻底流干净…

小燕抽泣着说道“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小燕了…是不是小燕做错了事…他们只要弟弟不要我了…小燕可听话了，小燕还会照顾弟弟…小燕还会帮忙做家务…小燕还能烧水…我可以帮爸爸妈妈照顾弟弟…小燕能做很多很多的事…小燕已经长大了…我能自己穿衣服…我也能自己扎辫子…小燕还会…小燕还会…呜呜呜…”

“可是…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呢…”

小燕嚎啕大哭，妍妍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我直接用衣服把脑袋套起来…不敢去看小燕…

更不敢去看她们的眼泪…

病房中，三个人，哭成了泪人。

…

一个月后，小燕出院了。

肺炎终于完全康复，意味着她能吃棒棒糖了。

这一天，我牵着小燕的左手，妍妍牵起小燕的右手，三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临沂市最大的超市，大福源超市。

我们来到了卖棒棒糖的专属柜台，我大手一挥，笑着对小燕说道“小燕，这些棒棒糖，都是你的了…”

小燕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欢心雀跃的跑到一堆堆棒棒糖边上，在那里挑挑拣拣，而妍妍在旁边替她撑着袋子，小燕每样里面扔一颗棒棒糖，妍妍就会爆出棒棒糖的口味，两个人配合默契，不多会，小燕就挑了大半袋的棒棒糖。

“姐姐，这些已经够了，我吃不下了…”

小燕看着手里的棒棒糖，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愁。

我笑着说道“能吃掉的，多挑一点，等你见到你的弟弟了，见到你的爸爸妈妈了，你要分一些给他们呀…”

小燕突然高兴起来“我要分给爸爸妈妈和弟弟…”

陪着小燕买了棒棒糖，买了各种口味的，葡萄的，草莓的，橙子的，西瓜的.....

找了好久才找到荔枝味的。

我和妍妍特意买了荔枝给小燕，当小燕看到荔枝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我手把手教她怎么去掉荔枝的皮，当小燕亲手剥掉荔枝的皮，把果肉放进嘴里咀嚼以后，她咧嘴笑着说道‘姐姐，叔叔，荔枝是甜的..

看到小燕开心的手舞足蹈，我和妍妍顿时都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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