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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罪师父的师父


  乐凌轩的身边原本跟着个小药童,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是一家叫悬壶堂的小医馆的学徒,因着医馆生意不好,养不起两个学徒,便要打发走一个。小药童天生患有口疾,不能言语,大约便是这个原因,便让馆主给辞掉了,而后才跟了乐凌轩。听乐凌轩每每哑奴哑奴的叫着他,大约他也没个正经名字,跟在乐凌轩身边搭把手什么的,手脚倒是勤快,不过却好像没学的有什么医术、药理方面的东西。

哑奴原本也歇在水月居里,鲜少跟乐凌轩一起去王宫里,更多的时候是待在水月居里整理药材,或是出去跑跑腿儿什么的。因为不能言语,加之为人又尤为内敛、实诚,中规中矩,平日里很是不惹眼,甚至都难以让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天色渐暗,哑奴一身灰布素衣,面黄肌瘦的走到跟前拍了拍我的肩,双手比划了一阵,虽然还看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一些简单的话大致也能猜出个八八九九的。屋内起了几声微弱的响声,水月居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我估摸着该是说乐凌轩来了。

果不其然便听见一声温润儒雅的声音响起,“雪婴?雪婴,你进来一下。”

“哎,马上就来。”我迅速的收回在水里泡得有些白涨的脚,光着脚湿答答的便往屋里跑去。

乐凌轩方放下了常挂在身侧的药箱,整理了一番衣衫,在木桌前坐下,哑奴忙上前轻手轻脚的为他倒了一杯茶,立身一旁。他右手持杯,三龙护鼎轻托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攀沿其上,正欲饮茶便斜眼瞥向我,见我一手提了鞋袜,赤足立在桌前,皱了皱眉头道:“怎的这么喜水,又去池塘边玩水了?”

我连忙丢了鞋袜,顾自穿了起来。

果听见他有些不悦的又说,“虽然眼下天气炎热,也不要久贪那池水的清凉,你才病愈不久,便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再患个什么疾症,我连给你瞧病都忙不及,还收了你这学徒做什么使。”

我遂草草穿好了鞋袜,又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好,好脸好相的打着哈哈说道:“师父哥哥不用担心我,我自小在山间长大,习惯了这般玩耍,也不曾得过什么疾症,底子好着呢!嘻嘻。”

因着我原本是叫他凌轩哥哥的,而后又说要跟着他,拜他为师学习医术,便想着该改改称呼。然而又总觉着‘师父’这个称号太过拘谨,好似老隔着一个辈分在那里,叫人平白不自在。于是便与他说,叫他‘师父哥哥’好不好,既表现我对他的尊敬之情,又不会显得太过生疏刻板。

他倒也好说话,随即便答应了。

只见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真不晓得陆吾是怎么待你的,还是这般顽皮的性子。”

“嗯?”我诧然看他,却见他风轻云淡的掀了掀眼皮子,顾自饮了手中的茶,又说道:“我安排了哑奴一些事儿,你不熟悉王都里的路,所以一会儿便随我去一趟‘悬壶堂’吧。”

我一听是去哑奴原来做事的地方,便来了精神劲儿,悄悄瞟了眼哑奴,神色如常。‘悬壶堂’是一个小医馆,地理位置又处得偏,想要生意好的确有点难,更何况那家主治大夫,也是唯一的一位大夫,医术好像并不是很好。师父突然说要去‘悬壶堂’是要做什么呢?

看着一身白衣在前面走着的乐凌轩,忽然觉着竟是那样的熟悉,不久前,也有那么一个男子一身白衣翩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吧。怎么,好像很遥远了样子。他停步转头看向我,眉目如画,等着我跟上去。“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别回头跟丢了,师父就要好找你了。”

我恍然如梦初醒,抬头望向他摇头呢喃道:“没什么。”复又低下头去,低声问道:“师父哥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九。”

已经五月十九了吗?真快,离穆苏成亲的日子还有半月不到了呢。

日光渐渐沉了下去,夜风习习,清凉如水。乐凌轩轻声提醒道:“快跟上来,去‘悬壶堂’取了药材,我再送你回水月居。”

我知道师父待会儿还要独自回司马府去,天色渐晚,水月居离司马府又路程甚遥,实在不好再耽搁他的时间,遂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到达‘悬壶堂’时,医馆的门都已上了大半,只留着一处小空口,透射出弱弱的光来,大约是要打算关门了。见着我们过去,正在上着木板的少年眼疾手快的便迎了上来,满脸笑容的问好。

“乐大人,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说着便将刚上上去的木板又拆了一块下来,引着我们进了内堂。

我瞅眼四顾了一周,打量着里面,不大的面积,基本设施倒是齐全,只是柜台上放着的个陶碾钵都起了裂纹,柜台后的药柜看起来也很陈旧了,外周的油漆都腐蚀斑斑,尽数脱落,总之看起来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全然不比我先前遇见妙陶时看见的那家医馆。

乐凌轩客气的问道:“宋医师不在吗?”

“师父他老人家在后庭收拾药材,我这就去叫师父来。”说罢便欲去叫人。

“师父哥哥,哑奴从前就是在这里做学徒的吗?他们家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话音刚落便见从里面后庭里撩帘走出个中年男人来,只见他抖了抖手上的药渣子,一脸沧桑的扬着笑脸迎了过来,与乐凌轩一番寒暄。

与对方说过,照旧来取一味药材,那少年便连连应声去准备着了。这时,中年男人突然问到乐凌轩说:“哑奴他,最近可还过活得好,没给乐大人添麻烦吧?”

“他原本勤奋,平日里也帮我不少忙,不过终归不甚适合学医,倒是对武学还颇有几分天赋,所以也便交了他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以后即便不跟我身边,也可以自保。”乐凌轩一五一十的将哑奴的情况说与那中年男人,宽他的心说道。

少年打包好了我们要取的药材拿了过来,我一手接过药包提在手中,便听中年男人忍不住问及我是谁。

于是不等乐凌轩开口便答道:“我是他的徒弟,跟哑奴一起学医的。”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当初不要哑奴,而留下了眼前这个人,当真仅仅是因为哑奴不会说话吗?可是现在又这般关心哑奴,又是为何呢。

“哑奴很厉害,我时常认错药材都是在旁边提醒我,伯伯你为什么不留下哑奴呢,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哑奴了的吗?”我故作天真的问道,只见那中年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身旁的少年也脸色突变。

乐凌轩忽然肃声吼道:“雪婴,住口!”

我被吼得心尖儿一颤,随即闭口退了回来,嘴边嗫嚅不休的道:“我有说错什么吗,干嘛吼我······”斜眼却瞟见乐凌轩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这便又听中年男人一脸难看的说道:“乐大人医术高超,宋某自然自叹不如,他能跟着乐大人继续学习也是他的福气,只是没想到好歹也曾跟了我多年的徒儿,竟然这么快便嫌我这个师父了。不过是我技不如人,好好的医馆硬是被我折腾的开不下去了,这才供不起那尊大神啊!”

听着颇有几分酸意,然而我却不知这位宋医师不仅跟哑奴,还跟我的师父乐凌轩有着些渊源,便莽撞如斯的出言不讳得罪了。

只听见身旁的少年颇不满我的言行,怪声怪气的说道:“这位姑娘说话可真是不留余地,莫不是哪日向乐大人学成之后,也觉着乐大人没什么可以教你这个徒弟的了,便一脚踢开你家师父去找别的师父学艺不成?”

“我没那么说,你不要胡说!”我瞬间也被他的话激得脸红脖子粗的高声辩驳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想到哑奴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啊!亏师父还一直觉得有愧于他,便是叫他这般抛之脑后,嫌弃了的。”那少年酸言酸语的继续在宋医师耳边絮絮道。

宋医师突然背身说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以后,也便请乐大人不要再光临寒舍,敝舍容不下你们这些大神仙,怕屈就了各位。”

听到师父下了逐客令的少年,随即瞅了眼一旁乐凌轩,瘪了瘪嘴,略微迟疑的走到跟前,不情不愿的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遂阴阳怪气的说:“请吧,两位!”

乐凌轩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一脸铁青的欲作解释,却又迟迟止住了声,转身欲离开。

“师父哥哥,钱·····”我怯怯道,正欲将钱付了再走,便被乐凌轩一手拉住出了门。

临走时,乐凌轩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宋医师,沉声说道:“师父,多谢你的药材······”

夜风袭来,分明快是六月炎夏的时节,却突然觉着这风好是寒人。乐凌轩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全然不似来时那般温柔,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意似的。

我不曾想自己走到哪儿,到哪儿都是闯祸的精儿,惹完了一个,又得罪一个,现在竟然把师父的师父也给得罪了。

终于鼓起勇气怯弱的问道:“师父,你生气了吗?”

“师父哥哥,对不起······”

“师父哥哥,你打我骂我吧,可是别不理我啊。”无奈我只得跑到他跟前拦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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