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逢秋又愁
“你说话怎的如此不检点?”宫殿之中,玉菡厉声训斥道,“今日竟于庭院之中议起前朝后宫之事,若是被那董萼听罢给传了出去,那我岂不是要沦为这大燕后宫的笑柄了?”
听此训斥,言书吓得猛然变了脸色,赶忙跪地道:“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错,但当时庭院犹为宁寂,奴婢实在想不到那海棠花丛中居然有人,一时失语,还望娘娘恕罪······”
瞧着那丫鬟跪地求饶的模样,玉菡坐于案前,暗思此事:倘若他们所言之话当真被那董萼偷听了去,那她大可抽身暗自离去,也推脱了偷听嫔妃说话之嫌;既是未曾离去且主动行于前,还是那般淡然无拘的模样,许是她碰巧正于花丛中剪枝,什么也未曾听见·······如此一想,玉菡的心气便减去了三分,她侧眼瞧着那仍跪于地上的言书,抬声道:“此训记着便是,下回定莫再犯,起身罢。”
回望了一眼那宁寂的庭院,董萼快步行出了东寒宫。现下,只见她正疾步行于宫道之上心下还暗自盘算着方才之事,她本于海棠花丛中剪枝,鼻尖花香馥郁,耳畔琴声阵阵,本是极为雅趣之事,可偏偏两人的私语之声悄然传了过来,她细闻方晓乃是关乎后宫争风吃醋等事,自知自个儿不便听,奈何又身处花丛之中不便抽身离去,暗自思忖纠结了片刻,料想她们迟早会发现便索性先发制人,故作一副淡然从容之态于花丛中剪枝,且自个儿主动上前行礼······不管此事后来如何,反正躲过了一时便已足矣。董萼如此想,且绕过宫中小道,快步往无竹园去,不料于那园林拐角处猛然撞着一人,那人手中握剑,且力气极大,董萼双手护着自个儿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方仰首定睛一瞧,才瞧见那同样也堪堪站稳的桀骜少年。
“你这是怎么了,竟是一副匆忙之态?今时撞见的人是我便罢,若是明日撞见了哪个嫔妃可免不了一顿骂。”站稳的慕容昌胤轻拍了拍自个儿的衣袖后,定眸瞧着董萼道。
“没怎么,只是方才蹲于花丛中剪枝儿之时听见了些不该听的,一时惊慌,便悄然奔了出来,原是想这无竹园清净遂过来走走,却不曾想于此撞见了你。”董萼应声道,便自顾自的往园中走去,慕容昌胤见她一副失魂木然之态,心下好奇,便不好离去,亦跟着她进了园子。幽篁寂然,隐约间犹有琴音传来,风过竹梢,传来阵阵轻响,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林间小道行了片刻,放于竹亭前停下。此时,慕容昌胤勾唇一笑,立于她身后调侃道:
“瞧你之态······莫不是在侍弄花草之时撞见了那藏身于花丛中调情的宫女小太监,一时羞臊不已方急忙跑了出来?”
闻此调笑之言,董萼转身啐了他一口,而后应声道:“我来此清净,你跟来作甚?”
慕容昌胤立剑于一侧,拂衣坐于林中石阶之上,仰面长叹一声,道:“自春上众太妃离宫之后,燕王宫阖宫空置,我身为宫中带刀侍卫还终日巡逻于各宫穷极无聊,便想独自来这竹林中耍耍。”
“太妃离宫而致阖宫空落,但东寒宫内仍有两位妃嫔,你若是闲得慌,大可终日守在那东寒宫闱护两位娘娘的周全。”董萼道。
少年眸底闪过失落之色,顷刻便恢复如常,眼珠一转,又是一副桀骜之状扬眉朝眼前的女子调笑道:“夏秋时节,正是你于东寒宫当职之时,却此时让我只守着那宫闱······莫不是瞧上了我遂想用此法把我留在你身侧?”
董萼听此言,神情如常,不怒亦不躁,良久,她于林间转身,定眸瞧着眼前轻狂的少年,淡声道:“那东寒宫有你心念之人,深宫之中,人心莫测,你且于宫内当职常前去瞧瞧又如何?只当是守着她、暗护她周全罢了。”
言罢,董萼收回眸光,再也没瞧他一眼便转身向林间行去。慕容昌胤于此地怔坐,耳畔琴声依旧,且愈发悦耳,和着风过竹梢之声乱了他的心神,良久,他方侧眸,瞧着那于林间渐行渐远的倩影,心下不觉作痛了起来。
昔日,东城闹市,长巷街头,初识的卖画少女,让桀骜少年怦然心动;深秋时节,江水微寒,葭絮漫天,他们同乘一舟横渡易河前往城郊深山,那个时候,在那缓然行进的扁舟上,犹是少年的他曾无数次将眼角余光暗落于那个操舟划船的少女,自那时起,他便知自个儿的心中已有了牵挂之人,只是正值少年的他,尚不知,那情从何而起?如今一朝进了宫门,两人身份悬殊,而她所拥的又乃大燕最为出众之人,他自愧不如那人分毫,遂将暗生之情潜藏于心底。这须臾数年的深宫岁月,纵使清寂乏味,日复一日毫无新意,此情既是被他止于唇齿,那么行止之间更是亦未显露分毫,他以为自个儿隐藏的甚好,也总是一副潇洒无拘之状,奈何方才董萼的这番话却让他幡然醒悟。
原来,在过往的年月里,他在面对她时故作出的漫不经心与桀骜无礼,不过皆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可一个与他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子竟能一语道出他心中所藏之思,一时之间,他忧喜并蒂,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燕国的春夏两时节总是犹为短暂,几场雨过后,暑热渐退,便早早的入了秋。此时节,梧桐赤红,残阳如血,城郊古道,陌上花衰,庄稼收罢,田间行人甚少;村落巷中,小桥流水,草木凋零,茅屋瓦檐上两点寒鸦于此栖息,四下寂寥,唯闻西风阵阵。因今朝帝王换代,阖宫空置,今年的大燕王宫与往日相较更多了几分凄清之意,那往年逢秋便感伤的高越如今虽已为王,但依旧难改其多思的本性。西风萧瑟,轩窗幽闭,枫影斜印于上,每至入夜,他于梦中醒来依旧会忆起往昔:那些无知轻狂的年月,俊美翩跹的少年,雍容端庄的女子,一个乃大燕太子,一个乃大燕王后,一夜的不堪之情,坏了那中和宫殿原有的安宁之日······这些,皆是他不堪回首的成长之痛,奈何于这样的悲秋不时被他忆起,虐人心神,好在现下的他有葭儿相伴在侧。
那段秋时,燕宫正殿中,玉漏声声,因瞥眼瞧见了窗外秋景,心生愁绪的他时而提笔怔坐案前,良久不得回神,若有葭儿突然到此,原本清冷的宫殿便立马热闹了起来,这娇小可人的少女活泼灵动,语笑嫣然,每每至此必定要缠着他说好一会儿话,抑或自个儿边在那燕宫正殿中转悠,边朝他问东问西,他已无暇其他,皆一一应之,如此一来,那惆怅烦闷之心被她一扰,倒也轻减了些许。为暂排心中苦思,他曾执笔作画于案前,侧畔窗外枫叶落了几许,耳边西风阵阵,笔墨的点缀间心中愈发怅惘,此时,葭儿会于他身后悄然出现,逗他开心,直至见他蹙眉舒展方才坐于案侧,伴他作画。葭儿年幼,虽不谙世事,又总是一副欢脱无忧的模样,但她依旧能觉察出高越心中的苦思:自打入秋以来,他蹙眉之状便多了起来,且无数夜下,他于梦中便都会唤起一人之名,那名仅乃二字,她虽闻得其音,但不知是哪两个字,只知······那在她看来许是极为普通的两个字,被他于梦中唤出来,却是那样的婉转好听。
那夜,冷月如勾,秋风萧瑟,院中秋海棠花香暗溢,南墙脚下竹影斑驳。东寒宫殿,唯闻玉漏声声,西暖阁内,香炉轻燃,纱帘垂掩。
“楚······服······”
仅此二字从高越喉间发出,细微可闻,好似他于梦中的呓语,却带着些许苦痛之感,其唤音是那般的沙哑低沉、小心迟疑。葭儿闻之,悄然起身伏于床榻,忽闪着杏眸瞧着此时于梦中呓语的高越,见他眉宇轻蹙,神情痛楚,幽光之下眼角似有泪痕之迹,葭儿不解,好奇怔瞧了良久,料他之状,定是梦见了伤感之事,抑或是他的一生本就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此历虽随岁月淡退心底,但于如此寂秋想起,心中依旧沉痛无比,遂才会在暗夜之下于梦中落泪。葭儿如此猜测着,妄图以此法得知他近日伤感之由,奈何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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