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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袁华双眉紧锁,神色凝重,双手不耐烦地哗啦哗啦翻弄着手里的文档。

威廉则皱着眉,无头苍蝇一般地在袁华办公室巴掌大的空地转着圈踱步。

相比之下,肖简淡然地微笑着坐在袁华对面,表情是轻松的,身体的姿势也是轻松的。

“那——怎么办?”踱了一会儿步,威廉突然停下来,盯着袁华问。

“我能怎么办?这个东西怎么review(回顾)?”袁华抓起桌上那沓大约有10来页的文档晃了晃,嗓门不由得提高了:“你们Consulting(咨询部)的事情怎么搞得这么复杂?”

“简,你,你为什么总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威廉一步冲过来,从袁华手里接过那沓文档捧到女人面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摇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威廉,是我复杂还是您故意用这个Job  Description(岗位描述)来为进一步迫害我制造借口?”肖简眉毛一扬,口气凌厉地说。

“你,你说什么?你,你说,说我迫害你?”女人突然不打太极拳了,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的用心,威廉一时间惊讶得口吃了。

“难道不是吗?您知道您发给我的Job  Description里有多少条是Region  Internal  Director(大区内部控制总监)的职能吗?甚至还有部门总监的职能!我只是中国的Internal  Control经理,你拿大老板的职能标准来考核我这个小经理,不是迫害是什么?”肖简冷笑着说。

“什么?不可能!”见自己精心设计的阴谋再一次被女人点破了,威廉有些气急败坏,袁华不满地瞪了一眼威廉。威廉在袁华的目光下也多少有些尴尬,却还强行辩解道:“这是台湾的翠西给我的Job  Description(岗位描述)!不可能的!”

“不好意思!威廉,我已经和翠西通过电话了!”肖简冷冷地说。

翠西和肖简一起在新加坡做过培训,两人很谈得来。这次威廉要翠西帮忙准备国家级和地区级的内部控制经理和总监的职能描述,但对要这些资料做什么却讳莫如深。肖简从翠西给她的网址里找到了亚太对不同级别的内部控制经理和总监的职能要求,然后拿着威廉给肖简制定的新的岗位描述一一核对,发现这是一个威廉精心炮制的“大拼盘”。

肖简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威廉给的岗位描述一一查明出处;点明每条适应于哪个级别;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职能要求……总之最后的结果是,经过肖简对这份岗位描述的解剖分析,不仅揭示了威廉炮制的这个所谓岗位描述的荒谬,而且通过这一项项工作分析也把中国咨询部的内部控制工作来了个内情大曝光。这种情况下再去强迫女人签字还是不签字都显得是那么滑稽。

袁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厌恶威廉,厌恶眼前这个工作。虽然自己一直在政治斗争的大染缸里已经被泡得没有感觉了。但眼前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明摆着女人的力量是这么弱小,而威廉有整个OEE公司支持他,可为什么这个威廉占绝对优势的“战争”却总也赢不得胜利?

现在只剩下“强权”一条路了!但这么干多么dirty(肮脏)!在袁华的职业生涯里,处理过多少辞职和劝退的员工,最后都能巧妙地让他们主动离开。也开除过人,但都是有明显侵害公司行为或违法乱纪的。像这样明摆着是威廉玩政治搞迫害,自己还不得不绞尽脑汁助纣为虐的,袁华从来没有干过!

“简,那今天这个Objective(工作目标)你能不能签?”袁华皱着眉问。

“威廉不回答我对每一个职能描述提出的问题,我怎么能决定签还是不签呢?比如您看看第五条‘风险管理’。我上面讲到——项目风险可能会发生在以下两种情况:一是在OEE和客户签合同前,我们就提供了服务;二是在实际服务天数已经超过了合同天数,以后没有签续约合同就继续提供服务。如果以上两种带风险的服务都是老板批准了的但没有签合同,最后导致OEE公司为客户承担超出合同天数的成本,那作为Internal  Controlmanager又如何能控制风险呢?我们部门就经常有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我们不签就会丢单!不批准怎么办?”威廉生气地辩解道。

“所以这样的风险你让Internal  Controlmanager如何控制?因为风险是来自老板您啊!”肖简笑道。

威廉气得直咧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对这个女人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意。她对业务太熟悉了!她知道每一个可能会违规操作的细节。如果她在全球审计那里只需要把刚才那番话说一遍,威廉马上又多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名。

这个女人必须死!马上死!不惜代价地死!威廉暗中发着狠。

“威廉,我看今天先这样吧!简,你给的文档内容太多,我和威廉好好研究一下,改天我们再开会!”袁华笑着说。

肖简离开后,袁华没好气地说:“威廉,我们也别坐着干生气了!我要去找杰姆斯汇报一下。他布置的工作我是完成不了了!你也叫比利一起去吧。”

“哎——老袁,不要这么想嘛!我们去好好商量一下吧!会有办法的!”威廉安慰地拍拍袁华的肩膀。

89

杰姆斯办公室。

杰姆斯面色烦躁地说:“我就无法理解,你们两个高智商的老板居然对付不了这么一个小女人?!”

“她太麻烦了!动不动给你一沓报告,把你做事的动机分析得淋漓尽致。何况我们这件事的确做得不怎么光彩,怎么和她理论呢?这个女人真不愧学社会学的!”袁华摇摇头说。

“杰姆斯,你还有什么办法吗?”威廉满脸堆笑,讨好地问杰姆斯。

“我能有什么办法?她非不走,你又没有合理的理由解雇她!让你们找理由你们又找不到!”杰姆斯没好气地说。

“可是杰姆斯,Global  Audit(全球审计)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再不让她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威廉满脸的担忧都挂在脸上。

“什么机会?”杰姆斯皱着眉问。

“唉,事到如今,事关你我和大家的共同利益,我也就直话直说了!”威廉决定倾囊而出。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非常清晰地明白唯一拯救自己和杰姆斯的路就是利用11月底最后一个机会玩好数字游戏,让四季度的数字好看。明年头几个月再做一下手脚填平账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这一劫难躲过去了!

他把这层意思说出来以后,杰姆斯脸色铁青。他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威廉你真不应该来中国,你应该去联合国。你去搞外交绝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描成黑的。”

威廉宽容地冲杰姆斯笑笑,摆出一副不和他计较的样子。

“你是要把我拖到泥坑里去啊!威廉,我真后悔Q3听你的话让你提前确认的那600k的revenue(收入)!现在timesheets客户不给签单,欠款收不回来。我现在怎么着也逃不脱cheating(欺骗)的罪名了!”杰姆斯说着内心痛悔难当。

“杰姆斯,话也不要这么说嘛!这不也是你的performance(业绩)吗?否则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嘛!现在也是一样啊!”威廉皮笑肉不笑地说。

“要是我知道是这个结局,我宁可我的performance差一点儿我也不会帮你这个忙!”杰姆斯气愤地用手指点着威廉说。

“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看看怎么办吧!”威廉息事宁人地笑笑。

“威廉,解雇员工在OEE是件很大的事。总是要有理由的嘛!我看那个女人的聘用合同明年2月份就到期了。到时不续约不就行了吗?何苦现在大动干戈,大家都有风险。”袁华说。

“老袁,如果不马上让她走我们所有的人都可能活不成!”威廉面色沉重地说。

“怎么讲?”袁华问。杰姆斯则在一边皱着眉踱步,但竖着耳朵捕捉他们的每一个字。

“Global  Audit(全球审计)要来,Consulting(咨询部)主要是谁会去接受调查?是肖简!Global  Audit要问的项目财务问题,问得最多的是谁?还是肖简!我想问各位,你们谁有把握她不会借这个机会投诉我们?”威廉耐心地分析。

“是投诉你,不是我们!”杰姆斯冷冷地打断威廉的话。

“就算是我,那600k没有总经理批准,我提前确认得了吗?还有咨询部的这么多违规项目操作,没有你杰姆斯批准,能进行吗?包括你,袁华,所有这一切你都知情,可是你不还是参与了肖简这件事吗?你逃得掉干系吗?杰姆斯,Global  Audit(全球审计)来的可都是美国人,很难理解中国国情的!肖简刚才已经警告过我们了!”威廉说着拿出一支古巴雪茄,摸出打火机要点。比利连忙凑上去要帮威廉点火。

“别在我这里抽烟!”杰姆斯低吼了一声,吓得比利赶忙把身体缩回沙发,讪讪地笑着。

“不过杰姆斯,肖简刚才的确谈到了项目违规操作的事。她知道的是够多的!”袁华说。

“而且杰姆斯,你也和肖简谈过话劝她离职了!肖简何等聪明,还能不知道你的屁股已经坐到我的板凳上了?她不会坐以待毙的。Global  Audit是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她不会不利用的!戴安娜说肖简已经和爱德华私下谈过话了。爱德华和彼得是好朋友。我看中国的那些事很快AP(亚太)都会知道……所以我着急啊!”威廉说到这里一副猫抓心的样子。

杰姆斯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大家,缓缓地问:“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真的让她走就没有风险了吗?”

“她走了还能有什么风险?”威廉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冲大家笑笑。

“难道她还能闹出个劳资纠纷?”袁华皱皱眉头说。

“难道不可能吗?”杰姆斯烦躁地说,“这会大大影响OEE公司形象的!上面很不喜欢这种事情出现!”

“但至少她不会影响Global  Audit(全球审计)!劳资纠纷是在OEE公司外部。但是Global  Audit是在公司里面。外部的东西总好打点。但Global  Audit会要我们的命!”威廉语重心长地说。

杰姆斯沉默不语,内心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他双臂抱胸在屋里踱着步,最后踱到比利面前,低头望着比利。

“比利,你说说你的意见。”

“我——”比利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威廉,威廉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微微点头,望着杰姆斯笑笑说:“威廉的担心我认为是成立的。我看,还是多给肖简一点儿经济补偿吧……”

“唉!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们周密策划好,确定一个时间吧。”杰姆斯满脸倦怠。

“最晚不能晚于11月20日,否则我们想操作都没有时间了!”威廉赶紧说。

杰姆斯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90

“仿膳斋”富丽堂皇的船舱里,咨询部全体经理围坐在镀金锲龙的餐桌上。身穿清朝宫女服装的服务员白嫩的脸上涂着好看的红晕,娉娉婷婷走过来递过菜单。王欣和夏江一左一右地报着菜名,“小宫女”不时见机地用莺歌燕舞的嗓子推荐几道据说是“老佛爷”钟情的昂贵佳肴,并流利地唱出水彩画一般美妙的菜肴历史。

在漫长的点菜过程中,肖简一直和比利谈文学、历史、人性谈得神采飞扬,五官也组合出各式各样的表情,丰富得让坐在女人对面的威廉目不暇接。女人聪明、机智、幽默,比利虽然因为老板时而瞟过来的目光而努力绷着笑,但稍不留神还是没有绷住。有一次甚至仰面哈哈哈,笑了大半截了突然看见威廉投过来的压抑的目光,于是戛然终止笑声。但脸上的肌肉还迟迟堆积着笑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面对此刻活泼幽默的女人,威廉心里泛起了阵阵的失落。她怎么笑得这么灿烂、这么淘气简直像个孩子。即便是一个凶狠的屠夫此刻也有一丝犹豫:这个女人其实不乏可爱,我难道非杀不可吗?作为女人,她偶尔会唤起他一些内心深处的莫名感觉,有时候想起她不得不死的时候也想掉一两滴鳄鱼的眼泪。说心里话,这个女人不过是一匹没有驯服好的“烈马”。如果她不是坐在内部控制经理的位置上,只是一个项目经理和顾问,威廉会很有兴致去驯服这匹“烈马”。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驯马。越野的马他越有兴致。驯服了,他会视其为心爱的宠物。有一匹马他使尽了全身的解数也没有驯服,就花钱买了它,然后把它杀了。威廉至今依然不肯承认他驯不服肖简这匹“野马”。但遗憾的是驯服这匹“野马”可能要花他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当“驯马”成为政治手段而不是休闲娱乐的时候,他就要权衡值不值了。坐在庄严的GC咨询部老板这把交椅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她们只是威廉棋盘里的棋子,留与不留全看是否有用。这块浩大的疆土,有太多价值高昂的“野马”需要他去驯服,比如香港的总监丹尼斯和台湾代总监、GC鼎鼎大名的“大姐大”琳达。和他们相比肖简太无足轻重了!不值得花精力去驯服一匹价值低廉的“烈马”。一下两下抽不服,拉出去砍了重新换一匹驯服的就是!何况这“烈马”已经严重扰乱他的心智打乱他的布局。

“哈哈哈——”女人突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威廉突然感觉一种强烈的不安。这个该死的女人总是如此大胆放肆,桀骜不驯。为什么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要透着如此的高傲和坦荡?衬托得自己内心阴暗和龌龊,她的自尊和不屑,使天性冲动暴戾的威廉就像站在肃穆而优雅的歌剧院表演的小丑,无论怎么努力都端不出尊贵的形象。为了自己的自尊,他必须杀了这匹“烈马”……

想到此,威廉内心小小的惆怅顿时荡然无存,他的思维和目光又变得冷酷和理性。可是当他的目光一瞥到肖简脸上,他又陷入一种深深的困惑:这个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刀光剑影的女人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个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死亡困境的女人怎么还能眉飞色舞谈笑风生?!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沼泽她是否恐惧?为什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儿恐惧的痕迹?威廉觉得用尽心力却连肖简的一根毫毛都猜不透,不由得心中生出莫名的苦恼。

这时几个“清宫女”排着队,右手高举着托盘,左手挥动着手绢,踩着松糕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把一盘盘花花绿绿的菜错落有致地摆在古色古香的黑漆大圆桌上。

“啊呀上菜了!饿坏了,饿坏了!威廉,国家大事让**考虑吧。您赶紧发表宴前演讲,讲完赶紧动筷子吧!您不动我们没人敢动啊!”琳达看见菜舞动着筷子大呼小叫起来。

“好好!哈哈哈——”威廉举起杯子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开经理会议,一是犒劳大家的辛苦;二也是庆祝比利就任Consulting(咨询部)的新老板!我很高兴请来了‘大姐大’琳达,她会经常过来帮助比利工作!让我们欢迎比利上任!”

威廉望着有些羞涩的比利使劲鼓掌,脸笑成了一朵花。在座的经理们一个个起身,脸上露出殷勤的笑,举起酒杯频频向比利点头。但每一个人心中对比利都不以为然。一个投标经理不到一年就变成上海地区经理又变成部门老板,坐火箭都不可能这么快!要不是有威廉,他算什么?但每个人都把不满深藏在心里,热情地轮番举杯给比利敬酒。

威廉又满上一杯高高举起,笑吟吟地望着刘小青,用洪亮的声音对大家说:

“今天我还请来了一个客人——来,小青,你是我们今天Manager  Meeting(经理例会)的特邀嘉宾,我敬你一杯!”说完一口把一杯“茅台”一饮而尽,响亮地咂了下嘴,把杯底亮给了刘小青。

大家见状哄笑起来。起哄道:“小青啊,老板为你都干了你还不干?快快快,干了干了!”

刘小青白皙的脸泛起了红晕,她推托了几下。但她越推托,经理们起哄的情绪越高涨,她求救地看看身边的肖简。肖简笑望着她,轻轻说了句:“喝吧,别辜负老板的好意。”刘小青在大家的哄笑中,带雨梨花般的举起了酒杯,一闭眼干了一杯“茅台”酒。辛辣的酒把她呛得直咳嗽,眼泪也把一双大眼睛淹得水盈盈的。威廉见此景舒坦得哈哈大笑,站起身连连给刘小青夹菜。几个男经理在一边神情暧昧地拍手起哄,刘小青的脸更加绯红了。

待笑声停息了,威廉笑眯眯地望着刘小青说:“小青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使Internal  Control(内部控制)的工作起色不少!我看很快她就能把Internal  Control的工作都管起来!你们大家要支持她!”

威廉说到这里故意停住口,把目光转向肖简意味深远地停留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刘小青说:

“小青啊,AP(亚太)有一个Internal  Control主管的training(培训),我已经推荐你去了!在澳大利亚!小青啊,你还没有出过国吧!这次好好出去看看,学学人家怎么管理的。戴安娜,你帮小青办一下签证。比利,你要好好培养小青!Internal  Control工作以后就全靠她了!”说完威廉恶毒的目光充满快意地盯着肖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饭桌上的气氛在威廉的一席话以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威廉身边的王欣表情先是惊讶之至然后又难堪之至最后又痛苦之至,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翻江倒海,怨毒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地盯着刘小青;孙建武的目光故意漫不经心地投向了天花板;张宣明装作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微妙有滋有味地低头品尝着美味佳肴;刘新权故作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查电话号码,目光却不时地瞥着威廉;刘小青脸色绯红,神情极度尴尬和不安,忧心忡忡地望着肖简;琳达的手机适时地响了,她连忙出去接电话;只有比利神情冷静地关注着一切,洞察着一切,配合着威廉的行动……

威廉望着刘小青绯红的惶恐的神情,面呈得意的微笑。他已经和杰姆斯达成最后的协议,让这个该死的女人11月20日前离开!这个女人活不了几天了!刘小青此刻不仅是他对付肖简最有力的武器!同时对在座的整个管理团队都是一种振聋发聩的威慑!刘小青以内部控制接班人的身份出现意味着肖简走到尽头了!肖简的危在旦夕意味着每一个经理都面临着不安全。威廉就是要制造这种人人自危的感觉,人人都感到不安全了,那威廉就安全了。这就是政治手段。威廉就是要利用刘小青“一箭三雕”:一是向整个经理层暗示肖简即将不保;二是暗示刘小青将取而代之达到击垮肖简心理防线的目的;三是让刘小青对他的恩宠感激涕零,分化和瓦解她和肖简的亲密关系。刘小青在懵懂中已经成为威廉对付肖简的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武器。此举将让肖简以及所有经理包括王欣都惶惶不可终日。

而肖简在经历了一浪压过一浪的刀光剑影以后,终于看到威廉公开向自己发出了行刑前的黄牌警告。她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嘴角含着讥讽静静地笑望着威廉。

餐桌对面,威廉直射过来的目光充满着居高临下的挑衅,还带着一种饶有兴趣的好奇。给肖简的感觉好像一只猫要把老鼠追得筋疲力尽最后逼到了墙角,然后带着稳操胜券的悠然想探求一下老鼠被死亡追杀的感觉……

肖简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决绝。她突然把黑亮的头发往身后一甩,站起身举起杯,笑吟吟地望着威廉说:“威廉,我来敬您一杯酒吧!”

肖简此言一语惊人,不仅威廉一怔,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大家脑海里同时浮现不久前那个下午她受辱却不屈的一幕,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兴奋状态。刘新权、孙建武同时击掌叫好说:“好!好!简,敬老板酒必须一口干掉!”

肖简一袭紧身黑衣映衬得脸上的肌肤格外的白皙。两块浅浅的红晕如同天边妩媚的朝霞,带给人无法抗拒的遐想。她站起身,拿起一杯“茅台”酒,步态轻盈地绕过半圈圆桌,走到威廉的身边。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放着光。琳达在一边敲着象牙筷子,把气氛煽呼得像快要煮沸的开水。肖简黑亮的眼睛泉水般清澈地望着威廉,举起了酒杯。

威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举杯面对着肖简,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干!干!”面对高矮差不多举着酒杯站着很近的两个人,周围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肖简灿烂地笑着,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威廉闪烁的眼睛,用圆润动人的声音说:“威廉,我想借用白居易的《琵琶行》里的一句诗作为我的敬酒词:‘此处无声胜有声。’”

大家哄地笑了。笑声中肖简把酒一饮而尽,向大家亮了亮杯底,然后笑望着威廉。

威廉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他握着杯子,目光茫然地左右不停地扭动着脖子,看看笑歪了脖子的这个,望望笑咧了嘴的那个,一遍一遍地问:“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意思?”

肖简的祝酒词固然给了大家一些暧昧的想象空间,但威廉紧张无措一副害怕上当的表情却让大家真正找到了可以放开大笑的理由。于是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琳达笑得捂住了肚子,比利笑出了嘹亮的声音,连不苟言笑的张宣明都控制不住咧开了大嘴。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到底什么意思?”威廉更加不安了。众人笑得已经不成样子,而中文只有小学毕业水平的自己却不理解大家在笑什么,威廉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但即便被人当成傻子,此刻他也想知道女人惊人的敬酒行动下赠予自己的祝酒词究竟包含了什么让这群人如此哄笑。

“琳达,告诉我什么意思?!”威廉讪笑地看着琳达尴尬而急切地问。

琳达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断断续续地笑着说:“她,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见琳达对古人的名句如此歪解,大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刘新权笑得喘不过来气地说:“威廉,她,她的意思是说你们俩心,心有灵犀,您不,不说话,她,她也能知道您想干什么……”

“她是说你们俩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思……”琳达笑歪了身体又抢着补充了一句。

“也就是说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呵呵呵……”孙建武笑得直晃脑袋。

其他人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着补充。只有比利没有说话,只有比利注意到威廉的脸越来越阴沉,一瞬间露出一股杀气。但很快他掩饰住了转瞬即逝的表情,什么也没有说,一仰脖子,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凌厉地盯了肖简几秒钟,向她亮了亮杯底。然后坐下,脸上摆着笑的表情,但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肖简回到座位上,决绝的表情成为她今晚淡然的脸上无法退去的一道风景。

威廉多少次故意在众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向肖简亮出了明晃晃的大刀,她的任何惶恐、躲避、退让、容忍、乞求都只会自取其辱。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如今,肖简倒想看看握着重兵利器的威廉将怎么砍杀手无寸铁的自己。

除了比利,没有人注意到女人的决绝。女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都没有逃过比利的眼睛。从女人呼吸的急促和频率加快的睫毛抖动中,他知道女人的心在承受着极大的压抑和忍耐;从女人面对威廉无论愤怒,还是讥笑还是含沙射影的漠然中,比利感受到这个女人有一种让强大的威廉无奈的力量。从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开始,自己就被威廉从一个局外人推到了“同谋人”的位置,比利有机会深刻地窥到了一个强大的男人和一个同样强大的女人的内心较量,他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震撼。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女人有一丝钦佩,也有一丝怜悯,但是看到威廉近乎于狼性的表演,他心里对女人那些惆怅的感觉都跑到爪哇国里去了。强烈的理性告诉他,他决不能为了一个毫无瓜葛的女人得罪威廉。得罪了他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了狼的血腥大嘴里,除了惨死不会有好下场,更不用说眼前这个野性的老板已经把一个自己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飞黄腾达送到了他的面前……因此比利即便善良也无法抗拒当威廉身边一条忠实的狗——没骨气但是可以给他带来本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

而其他人在此刻柔美的灯光、飘香的美酒、五彩的佳肴、悠扬的音乐中,努力地寻找着与这种奢靡的气氛相配的关于女人色情的黄段子,而刚才肖简送给威廉的敬酒词恰恰给了大家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想象空间,于是话题在嬉笑声中转到了肖简身上。

“哎——人家肖简都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地步了,能看透你们的五脏六腑。你们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个人隐私,比如说养了个‘二奶’什么的,还不当着简的面交代了!免得简等一下把你抖搂出来!”刘新权说着冲肖简挤挤眼。

大家夸张地起哄着,琳达仰着脑袋爆发出一阵“嘎嘎”的笑。一头在美容院专门吹出来的酒红色的呈爆炸式的短发伴随着笑声花枝乱颤。

威廉“嘿嘿”干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肖简,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他努力调整脸上的肌肉想摆出一个笑的表情,但他实在找不到想笑的感觉。相反刘新权刚才说的话让他胃都觉得痉挛。他眼前浮现尹绢的身影,马上掩饰地低下头。琳达和其他人一边说着笑着、一边频频地关注着他的表情,希望自己的笑话能引起老板的共鸣。威廉了解下属的心态,也想和他们一起由衷地笑。但是他们不懂刚才他们关于“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注释是如何地刺激得他发疯发狂!一种强烈地被女人在公开场合当猴子一般戏耍了的屈辱让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而戏耍了自己的女人似乎还想激怒自己!居然在自己如此万般难受的尴尬下,故意千般机敏、万般可爱活泼、娇憨地挑逗那些男经理,和大家唇枪舌剑、嬉笑怒骂,不时地说几句含沙射影讽刺自己的话刺激得威廉头皮都发麻!此时的肖简仿佛带着一种强磁场,吸引得喜欢她和讨厌她的人随着她的激情奔放体会着被电击、被刺痛、被扰乱、被挑逗的舒适和不舒适的感觉。威廉内心突然岩浆滚滚,酒精更是不断膨胀着。他想当众提前向女人宣布“死刑”!他疯狂地想看见女人在当众被宣布死刑以后,是否还潇洒,还无所谓,还跟自己较劲!威廉一口气往喉咙里倒了四五杯酒。体内怪异的野性和冲动更加熊熊燃烧,但有一缕游丝般的理智还在吃力地拉着他。他左右挣扎。终于他感觉这根游丝快要挣断了,他赶紧借口上厕所逃离了座位。

过了很长时间,威廉红着被酒精浸红的眼圈和被冷水浇白的脸回到了座位。他闷闷地往肚子又倒了两杯酒,突然“忽”地站起身,一双兀鹰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肖简,向她高高地举起了一杯酒。宴席间鼎沸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亢奋盯着威廉。

“简,我也敬你一杯酒!”威廉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简——赶快!老板敬你酒呢,还不赶紧站起来!”刘新权大呼小叫地站起来,端起那瓶“茅台”酒三步两步走过来,为肖简斟上酒。琳达在旁边眉飞色舞地起着哄让肖简赶紧站起身举杯应战。

“碰杯!碰杯!”大家在一边起着哄。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威廉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犹豫。肖简却已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满脸微笑地举起杯走到威廉面前。

两个酒杯离得越来越近……刚要碰上,琳达突然尖声地打断了他们:“不行!不行!威廉,刚才简有句敬酒词,你也要有一句!”

“对!对!”一句话把大家煽呼得群情激荡。

威廉酒杯已经举到半空了,突然听到琳达的话愣了一下。嗓子门口奔腾着想涌出来的祝酒词就是“Go  to  Hell(下地狱去吧)!”他下意识地赶紧用手捂住嘴,使劲把这句说出来果真要天崩地裂的话牢牢地压在了舌头底下。他故意动了几下脖子,做出打嗝难受的样子。一边努力搜刮着脑袋,想说一句类似“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文雅但又有杀伤力的祝酒词。但努力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头开始冒汗,但举在半空的酒杯却无法收回来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尴尬的表情。琳达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打岔说:“威廉,别想诗了,快碰杯吧!简,赶紧碰杯!干了啊!”

“不行!我不能干!我已经喝多了!”肖简听了琳达的话赶紧缩回胳膊道。

“不行!干了!一定得干了!”刘新权和孙建武在一边起哄说。

“真的不行!刚才我已经和你们干了好几杯了,不能再干了!”肖简坚持道。

“你喝三分之一吧!”威廉见肖简推三阻四地不给面子很是恼火。自己以一个老板之尊难道就这么傻傻地站着等着他们决定女人喝多少?他开始后悔一时冲动想通过给女人敬酒表现一下自己做老板的大度和潇洒,挽回点儿刚才的失态。但这该死的女人却又一次把自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他只想砸了酒杯甩袖而去。

“好!就喝三分之一!”肖简两颊绯红得像两朵娇艳的红牡丹。她笑着举起杯,迎向威廉有些颤巍巍地伸过来的杯子。

一声悠长清脆的“咣当——”声,两个玲珑的小酒杯在头顶射灯映照下清脆地碰撞,闪着迷离的光芒。威廉举起杯一饮而尽,咂咂嘴向肖简亮亮空杯。肖简小心地把杯举到唇前,皱着眉抿了一大口。

“好!好!”周围一片喝彩声。

肖简被酒辣得龇牙咧嘴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酒杯。发现喝得只剩下一个底了。连声说:“糟糕!我亏了!亏了!我怎么喝多了!”一边说一边笑着回到座位上。

“哈哈哈——”威廉突然爆发出一阵野性的狂笑。

肖简夹了口菜正往嘴里送,威廉突然爆发的笑声差点儿把她筷子上的菜惊掉。她放下筷子,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身边的几个经理或端着杯品酒或夹着菜正往嘴里送呢,在威廉的笑声中也纷纷放下了酒和菜,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他。

在一片目光织成的网里,威廉盯着肖简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诡秘。渐渐地诡秘中又带了几分深意,几分得意,几分古怪。肖简望着威廉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困惑起来。

威廉用这种复杂怪异的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盯了肖简一二十秒钟,然后脸上又露出一种怪笑。他意味深长地向肖简举举空杯,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简,你——forecast(预测)不准——不——要——怪——我!”说完他又爆发出一阵野性的狂笑。脸上呈现出“狩猎人”面对枪口下的“猎物”得意的表情。

大家笑了。大部分经理都把这句话理解成威廉对肖简不小心喝多了酒的戏谑。

但张宣明、比利、刘小青和王欣都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腾腾杀气。只有他们了解这句一语双关里的血腥味道……

肖简仿佛看到了威廉话中的刀光剑影。威廉已经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而事到如今,她又何所畏惧?

女人忽地站起身,凛然而平静地笑望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她傲然地一字一顿地说:“威廉,酒桌上我没有经验!但对您的forecast(预测)我绝对不会出错!不信,您敢跟我打赌吗?!哈哈哈——”

威廉“狩猎人”的得意生动地僵在了他变得扭曲的脸上。

肖简夸张地朗声大笑,声音清脆而自信,让在场的人都感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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