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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帝王之术 下


  “你……你终于是来了。”安乐宫里,太后摇摇立于榻边,看着一声不吭的刘彻,怒得几乎就背过气去,“你说,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刘彻!”

面前的人紧抿着唇,不置一词。

“刘彻!”太后近乎咆哮,“你……你知不知道,你让你舅舅去观刑,你让他去观刑,他……竟然看到呕血不止,昏迷不醒……他现在究竟是死是活呀?”“儿臣……不知道,”刘彻淡淡的,“儿臣一接到韩安国的奏报,立即派了太医去丞相府中……”“你、你!”太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刘彻见状,忙上前去扶。

“你别碰我!”太后甩开他,“我同你舅舅一样,我们只是草芥,只是砖瓦,经不得你皇帝的金手!”“母后为何这样说?”“你问我为何?我还要问你为何呢!”太后抬头,看向他,“窦婴他不该死?窦婴他没有罪?他勾结奸人在前,矫诏欺君在后,他死一百次、他灭九族都够了!你让韩安国、汲黯去监斩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拖上你舅舅?”

“母后,当初要置窦婴于死地的……难道不是舅舅?”刘彻放开了手,“巴望着窦家倒台的……难道不是舅舅?窦婴既然犯了死罪,舅舅该是高兴才是,儿臣让他亲眼看着窦婴伏法,难道不是遂了他的愿?”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听出了刘彻的话中深意,一时不敢反驳,“难道你竟说,窦婴的罪都是你舅舅害的?”“不是,”刘彻一字一句,“窦婴的死罪,是因为他矫诏!”“矫诏……”太后看着刘彻冰冷的面孔,突然放低了声音,“矫诏,窦婴他真的……矫诏了?”

“他……就错在这封遗诏上。”刘彻道,“母后,您可知道父皇的这封遗诏?”“我……我当然不知道。”“这就是了,”刘彻敛起目光中的凛冽,“既然你我都不知道,这封遗诏,怎会是真的?”

“皇帝你……”太后愣怔了。

“母后,舅舅这病……也许并不是因为窦婴引起的,”刘彻声音柔和起来,“也许是他忙于国事,操劳所至,今日天气又突然凉了,下这样大的雪,舅舅突犯不适……既有太医伺候,会没事的。”

“可是他呕了血,”太后焦虑立现,“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这许多年,我一直靠的谁去?想当初,呆在这后宫里头,除了能见见他,我又跟谁说话去?”一把拉住了刘彻的手,“皇帝,他是你的亲舅舅,你可知道,当初若不是他用性命相保,怎会有你我的今日?”

“母后,舅舅的功德,儿臣自不会忘记。”刘彻轻轻脱开了太后的手掌,全然不顾她惊讶失措的表情,“可是您要明白,这大汉朝的天下,不姓田,不姓窦。这天下,是姓刘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彻直着身子,“儿臣这几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世上的东西,本都是有名分的,该谁的,就是谁的。若不该谁的,就是抢也没用,争了半天,最后丢掉的,倒有可能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慢慢的往门口走去,太后直看着刘彻冷硬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母后,这道理很简单,您该懂的。”刘彻突然转过身来,看向太后,“舅舅身子不适,便让他歇息一阵,朝廷的事情,自有儿臣担待,让他不用操心。”嘴角一笑,“儿臣不打扰母后了,儿臣告退。”

转身,大踏步的走出了宫门。

风雪终于在傍晚时分停歇了下来,子夫愣怔坐在寝宫的青石地上,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呆呆看着外头慢慢暗黑下去的天空,心里头什么感觉都没有。

子儿来过几次,都被子夫的样子吓坏了,可是几次带来的祛瘀活血的药粉,都被子夫毫不犹豫的撒了。子夫告诉自己,自己脸上这一点点的痛,远比斩首弃市要轻的多了。

暗夜中,一个身影缓缓踏进了门口,见到里头石像般的人,连忙去扶,“怎么坐在地上?今日这样冷……”点了灯火,影影憧憧之下,看到了发红发肿的脸蛋,“你的脸……怎会这样?”子夫避开去,却又被他捉回来,手指触到红肿处,痛的几乎落泪,“到底怎么回事?”

铁了心不说,任由泪水落在他冰冷的手指上。

“是不是阿娇?”刘彻阴沉着脸,“刚才,内禁卫军跟我说,下午阿娇来过这里,还跟你起了冲突?”紧蹙起眉,“她打你了么?”得不到答复,转身要走,“我去找阿娇……”“找她做什么?”子夫开口了,“她打了我,你也能定她一条欺君不敬的死罪么?”

话一出口,刘彻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不敢想到向来温柔、顺从的子夫,竟会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挑衅之辞。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可是很快又偃了下去,细细去抚过红痕狼藉的脸颊,“我替你宣太医。”

“我不需要!”子夫甩脱他的手,死盯住他的眼眸,“告诉我,为什么?”刘彻沉默了,转开头去,不说话。子夫却更是愤怒,将人拉回来,对着自己,“为什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刘彻来问。

“矫诏?你说魏其侯矫诏?他矫诏了么?”子夫不敢相信刘彻此刻居然还在装傻。“张汤在尚书署并没有查到遗诏的存档……”刘彻慢慢地说,眼中竟无丝毫愧疚。“你明知道,遗诏是我拿的!”子夫大声道,“就在这里,我交到你手里,是不是?”刘彻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后,点头,“是!”“那你说魏其侯矫诏?”子夫不敢想象他的回答竟然这样——坦然!

“那遗诏呢?”子夫拉住他的衣袖,刘彻看着她,没有反应。“遗诏呢?”子夫又问。刘彻仍旧不言语,但子夫看到他的眼睛,越过自己,越到了身后……立刻转身,视线中不是木柜,不是书案,而是灯火——昏黄的火光在暗夜中摇曳明灭,是说不出的妖娆。

指尖的衣袖倏然滑落了下去,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子夫再也支撑不了,缓缓软下去,跌落到冰冷石地上。“子夫——”刘彻急忙来扶,却被子夫一把推开,不自主的朝后头躲。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这样怕人?为什么这样陌生?

“子夫,你知道那张遗诏写的是什么么?”刘彻捉住了她,硬是从地上拖起来,“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如果窦婴手握兵权,他可以随时发动政变,你明不明白?”“可那是先帝给的。”子夫看着他,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魏其侯,他有兵权么?他会发动政变么?刘彻,你竟这样猜忌他?”伸手去抹泪,但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如果不是性命堪虞,魏其侯拿过这份诏书来威胁你么?他被贬在家那么多日子,他什么时候抱怨过?太皇太后请他出山来帮你,得不到三公的位子,没有实际的权力,他跟你诉过苦么?可到头来,你这样对他!”

“我是逼不得已,我原是想救他的”刘彻苦笑,“可是我万没料到,他竟可以拿出这样的诏书来!我不能够,我不能够让一封这样的诏书捏在一个臣子的手里,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推翻我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子夫,你懂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子夫摇头,“我只知道做人不可以忘恩负义,魏其侯这样帮你,忠心耿耿,可到头来……我好怕啊,”子夫看着他,“我好怕。”

“子夫,你应该明白我的。”刘彻上前来搂住了轻颤的身躯,“你相信我,我并不是存心要杀他,我是迫不得已……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一封这样的诏书流转在外……”

刘彻絮絮说着,子夫却是周身的寒意——皇帝,这个人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大汉朝的皇帝。什么时候,自己竟忘记了这点?

闭上了眼,想到很远很远的过去,心中搐痛难当。原来当初那个会为赵绾、王臧痛苦浇愁的人只是刘彻;那个为燕儿、为南宫自闭绝食的也是刘彻;而杀王恢、灭窦婴的,却是皇帝!赫赫于世的汉武大帝!

“子夫……你会明白么?”刘彻低头来,轻轻抬起了子夫的下颌,细声轻语,温柔辗转,“除了你,我……不会再告诉别的人。”话音落下,子夫便感觉自己的双唇被他轻柔的覆住了,不自主的微微张口。

第一次,子夫第一次对刘彻的这番温存举动而泛出麻木,低垂的双手始终灌了铅,无法抬上去,身子也好像僵了一般,什么感觉都没有。

刘彻浑然不觉,吻着柔软的双唇,吻着细腻的脸庞,吻着冰凉的耳垂,吻着纤细的颈项,吻着消瘦的锁骨……衣袍一件一件脱落在地上,直至两人未着寸缕,轻轻倒在锦被铺垫的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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