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护槐镇
他的声音很轻,明明是童音,此时的语气却像个悟道的老僧一般,带着绒花似的惆怅,被风卷去,只剩嗟叹。
“我带你们走吧,不然这个雪山是走不出去的。”福生牵着幻芜的手就走,既明抬脚跟上,只有长绝他们三个,还呆立在原处,表情各异。
“唉……”樊晓昙心里沉沉的,不叹口气出来无法驱走那些涩意,“我还以为,免不了大战一番呢。”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恶念都会滋生出更深重的恶意的。”霖淇燠也十分感叹,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长绝,朝前努嘴,“怎么办?”
长绝不动,只是站定着看着远方。
樊晓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没有说话。
“护槐镇?”霖淇燠看着眼前玄石红字,约有一人高的石碑摸了摸下巴,“他们俩来这里干嘛?”
樊晓昙摇了摇头,看了长绝一眼:“谁知道呢,都跟到这了,进去看看呗?”
幻芜跟着既明下山后,长绝他们三个也跟着下来了。他是断然不会留下幻芜自己回去的,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护槐镇虽说是个镇,但大小规模与一个繁华富庶的城邑也不相上下。只是这个镇子没有城墙,自然也没有城门关卡之类的设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界碑立在路旁。
过了界碑再走不到两里,眼前的一切就豁然开朗。沿着最热闹的主街走,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商铺屋宇鳞次栉比,行人如织。
沿街还有卖各色小食的摊点,氤氲出一阵阵市井的烟火气;农人贩卖着从自家果树农园里采摘的新鲜瓜果,手中捧着小陶罐不停地给瓜果洒水,泼洒出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串晶亮的琉璃串;挑着货担大声吆喝的卖货郎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童,他们好奇地盯着货担里新奇的货物,卖货郎也不恼,大方的拿出些色彩斑斓的泥人玩偶给孩子们看,小童的眼光都被货郎手上的东西吸引着,一双双眼睛比晨光还要闪亮。
完全是一幅安乐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景。
刚刚从荒寂的雪山上下来,眼前的护槐镇好比一处仙境。只是一座雪山,却分隔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霖淇燠早就扑到那一个个小食摊上去了,一边吃一边买,就连樊晓昙也被货摊吸引了,脸上的笑意跟那些小童如出一辙。
主街之外就是这里的居民区,一座座古朴的房屋安静的立在两侧,一棵棵郁郁葱葱的树木或从小院里伸出枝丫,或直接在院门外洒下一片阴影。
再往外走,还可以看见田间阡陌纵横,田地里的农作物或青或黄,大致是一片仲春的景象。
“在这里都分不出一年四季了,好像只有春景。”樊晓昙如是说,手上还抱着一堆小玩意。
霖淇燠瞥了她一眼:“还当自己是小童呢?”
“总比只会吃的猪好。”樊晓昙白他一眼,毫不示弱。
“幼稚!”“贪吃!”
“在这里倒真有种忘却烦忧的感觉。”长绝及时打断他俩,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樊晓昙好久没见他这般笑了,当下也开心起来:“是啊,连疲惫都一扫而空。”
幻芜跟既明也走得不快,悠悠哉哉地逛了一圈后,两人就走上一座拱桥,似在眺目远望。
“那两人不会就是来这看风景的吧?”樊晓昙一脸无脑,跟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这两人着急着做什么,倒是他们三个又怕更太近,又怕太远把人跟丢了,整个人都又紧张又心虚,比赶路还累。
“哎,你觉不觉得……”霖淇燠用胳膊肘碰了长绝一下,眯着一双眼盯着桥上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樊晓昙倒是很好奇。
霖淇燠也不瞧她,只是瞥了长绝一眼:“那个既明,这么看着有些像荟明啊?”
长绝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抿了抿春,还是点头道:“外表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不像。”
“荟明是谁啊?既明、荟明,听起来好像两兄弟啊。”樊晓昙看他俩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好奇了。
“荟明是幻芜的师父,天界的司药仙君,也是荼梦谷的谷主。”长绝答道。
樊晓昙思索道:“一个是仙君,一个是堕仙,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堕仙就说明以前也是神仙啊,也许还真跟谷主有关系。这么一想的话,那个既明要幻芜做的事不会跟谷主有关吧?要是真跟她师父有关系,那就不奇怪幻芜会有这种态度了。”
长绝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该不会是,幻芜觉得他跟谷主长得像,就自然而然的把对谷主的感情转移了……她她她不会是看上那个堕仙了吧?”霖淇燠越想越起劲,仿佛已经看见幻芜求而不得,痴心错付最后予求予取的悲惨画面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幻芜对她的师父……”樊晓昙一脸震惊,可她毕竟还顾虑了一下长绝,没有把话说完。
“痴心一片啊!”霖淇燠马上就接了一句,那种似兴奋似焦虑的心情让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闭嘴吧你!”樊晓昙直接在霖淇燠捧着的纸袋里抓了一把糕点,狠狠地塞到了他的嘴里。她偷瞄了长绝一眼,脸色果然很黑。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吧?幻芜要是真喜欢上那个既明了,那长绝不就没机会了,时间一长他或许会忘了幻芜,然后跟自己在一起。
会吗?她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偷摸撇着长绝的神色,黯淡又寂寥。
“别想那么复杂了,说不定跟这些都没关系,既明帮幻芜杀了陆离,然后幻芜也要帮他做一件事,我觉得就是这样而已。”樊晓昙是想着添油加醋的,可话到嘴边竟变成宽慰了。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自顾自抓了一把小食往嘴里塞。
三人都没再说话,等既明带着幻芜走下拱桥,又跟了上去。
两人越走越远,渐渐远离了热闹的街市,向城郊一片密林里走去。
“越来越有密林幽会的节奏了。”霖淇燠嘟囔道,拦住了一个路过的老媪,礼貌地问道:“大娘,请问这林子里是何去处啊?”
老媪也不惊,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几个是外乡人吧?这里头是镇子里的慈悲寺啊。”说完,老媪掀开手中竹篮上搭盖的巾子,里面都是香烛花果。
寺庙?这两人跋山涉水的就是要来拜佛?
长绝对老媪拱手作揖,问道:“大娘是要去礼佛吧?我等既然有缘来此,也想去谒拜一番,只是未曾准备祭礼。”
老媪摆摆手,笑道:“拜佛诚心最重要,有心空手又何妨?随我来吧。”
三人随老媪进入茂密的山林,那林子从外面看上去很大一片,走进去才发现那树林就像一扇门,推门而入便是慈悲寺。
慈悲寺并不大,可也十分庄严。红墙碧瓦,“慈悲寺”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掩映在寺门前三株高大的银杏之间。
年岁久远,墙皮都斑驳了,但那寺庙的宁静之感却并未衰竭,比起那些金顶恢弘的大寺,这里反而更显出一份清净佛地的肃穆之感。
走进院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株高大的山茶树,那山茶枝粗叶密,花盖几乎遮住了一半院子,就像一朵红云闲落在此处。山茶下就是一池碧绿,几条红白鲤鱼在其间游曳。
两侧石廊安放着几尊石雕佛像,有怒相佛母、面目狰狞的金刚、慈悲的弥勒、妩媚的白绿度母,甚至还有很少见的怒相马面明王和文殊菩萨。
慈悲、祥和、悲愤、嗔怒都汇聚一起,善恶交织,美丑皆相,让人置身于一个变幻无常、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
“这些佛像看起来有些可怕。”樊晓昙幽幽说道。
“怒相亦是慈悲。”一道清朗舒润的声音传来,三人回身就见一白衣僧人站在山茶树下,白皙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眸格外明亮,仿佛秋日的深潭,能容万物,也能涤荡这世间所有的丑恶。
那僧人含笑看着他们,双手合十举于胸前,对三人一礼:“阿弥陀佛,贫僧微尘,慈悲寺和尚。”
“大师。”三人齐声还礼。
微尘缓缓而来,在姿态就像踩着一朵朵莲花。
樊晓昙都看呆了,连霖淇燠都咽了口唾沫,不仅是因为微尘那出尘的容貌,更多的是因为那通身的气度。微尘看上去如此年轻,可那清雅尊贵的姿态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仿佛这个年轻的和尚就是须弥天上的佛陀。
就连长绝也惊叹,他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如此慈悲的神色,只要看他一眼,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也会变得平和。
“这些愤怒相是佛陀的本尊,那些是世间护法。”微尘领着他们,一一介绍那些佛像。
“世间护法?”樊晓昙长居祈支,对佛家的这些尊相都不甚了解。
“就是非人、魔众或是龙族,由佛法感化后皈依我佛,或被大师降服而修行佛法的众生。”
三人颔首,长绝再问道:“诸佛为何悲愤?”
“不是悲愤,”微尘解释道:“虽是怒相,却不是对世间的嗔怒,而是降服心魔、催除障碍的表现。”
“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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