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念奴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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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飘摇,寒意如刺。
屋内也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恐怖,总觉得有鬼魅在其间穿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住得久了,连眼睛也好似蒙上了一层灰。
纳兰祈已在妆镜前枯坐了许久,直到有依稀晨光透帘而入,她才细细绾了发髻,点上柔亮的胭脂,用面白的胭脂遮住纵横的憔悴。拉开门时,正好看见院中的红梅开出了绚烂的骨朵,她怔了怔,脑子里依稀闪过什么,却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便在这时,一道女声脆生生地自院门外响起:“二夫人,九夫人的花轿已经到了,我们得快些了,别叫四公子久等!”
圆俏的脸,清澈的眼,这个名唤梅兮的丫头于她这失宠二夫人而言也算是唯一一个不离不弃的人了,一念及此,纳兰祈浅浅地拉开一抹笑,道:“梅兮,辛苦你了!”
喧天的锣鼓震耳欲聋,除了她那废旧的偏院,四公子府中到处都是欢腾绮丽的景象,从两人此时置身的楼台往远处看,觥筹交错间,是人们酒酣耳热的脸。
先是瑶光,再是景罗,再是形形色色不知来历的美丽女子,短短的二个月之内,四公子府已经大张旗鼓地办过九次喜事了。谷若衾一气之下回了乾国,她却是一味成全,她记得《女贞》上说‘妒’是七出之罪!
梅兮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梅兮不辛苦,二夫人才辛苦!二夫人刚刚流产,四公子就将二夫人赶出挽月楼,又接二连三的纳妾,真是太过分了!还有那个景罗,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满脑子想着怎么鸠占鹊巢!真是恬不知耻!”
梅兮一口气吐完了心中的不忿,再转眼看向纳兰祈时,她还是一脸茫然,似乎听进去了所有,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梅兮本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纳兰祈流产的头几天,总管临时抽调了她去挽月楼侍奉汤药,那时和她一起干活的还有景罗。可是,没过几天,楚风夕便纳了景罗为妾,并将她和纳兰祈一起赶到了偏院。她满心愤懑,作为最大受害者的纳兰祈却好似浑不在意。而事实上她也从没见过纳兰祈对什么东西特别在意,便是在知道自己流产那一刻,也只是如同此刻一般无二的茫然。
腕上突然一紧,梅兮收回心神,侧脸望向纳兰祈——面若芙蓉的女子,一粒微小的黑痣印在眼角下,漆黑的瞳仁中似有终年弥漫不散的雾气,潋滟着迷蒙水光,美得灵气逼人,和谣传中凶悍善妒的二夫人一点也不同。府里的下人都说二夫人因为流产和失宠得了失心疯,她初时不信,现在却是有几分相信了,有哪个女人会在路遇强势情敌时还如她这般娴淡自若呢?
狭路相逢的是楚风夕前些日子刚纳进门的五夫人阮素惜,她本就生得眉目鲜亮,此时着一身枚红色夹袄,越发衬得她活色生香,如同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见了纳兰祈和梅兮,阮素惜并不像其他妾侍那样倨傲无礼,反而躬下身来行礼,十分恭谨道:“见过二夫人!”
纳兰祈虚扶阮素惜一把,转眸望着梅兮,眼神微微迟疑。
阮素惜是一个九品小官家的庶女,在楚风夕迎进门的一众妾侍之中最为出色,也最为受宠,纳兰祈竟然连她也给忘了,梅兮暗叹一口气,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二夫人,这是五夫人阮素惜!”
纳兰祈点点头,对阮素惜道:“五妹怎也这样晚?今天我俩怕是要惹夫君和九妹不高兴了!”
阮素惜扶一扶鬓边紫金璎珞,上前与纳兰祈并肩同行,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就说准备贺礼去了!夫君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
纳兰祈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尴尬道:“我可没有五妹那样的心思!”
阮素惜即刻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春睡海棠的丝帕,大大方方搁在纳兰祈手上,笑道:“姐姐大病初愈,自然没心情倒腾这些小玩意,若是不嫌弃,便将这帕子拿去应应急!九妹名唤海棠,原是名满乾国的舞娘,前天到胤国表演,被夫君一眼相中,便迎进来做第九房小妾,姐姐将这帕子送给她,她一定喜欢的紧!”
纳兰祈正想婉拒,阮素惜又劝道:“听说九妹生性善妒,今日我们俩来的晚了,她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姐姐还是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权当是息事宁人。这四公子府里不缺咱俩这一出热闹,是不是?”
想阮素惜说得也有道理,纳兰祈便没好意思再推辞。两人絮絮闲谈了一阵,便到了前厅,楚风夕、瑶光、景罗,还有其他一众妾侍都已在列,纳兰祈僵挺着身子,静静坐到楚风夕的左手边。楚风夕斜睨她一眼,微微皱一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人群中喧闹四起,伴随着喜庆的鼓乐声,一个妙龄女子踏着轻盈的舞步向高台走来。纳兰祈凝神望向楚风夕,他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年轻美貌的舞娘,再不肯多看其他妾侍一眼。她隐约记得,她曾经很爱一个人,可是,每每凝望她的夫君楚风夕时,她却无法产生那种为他停,为他行,为他生,为他死的强烈爱意。那个人的样子,她想了许久许久,却连模糊的影子也没有!
行礼、敬茶、寒暄。。。一套麻烦的虚礼走下来天已黑得透了,纳兰祈揉着微痛的眉心离席外出,为防引起楚风夕注意,她并未唤上正在场中侍奉酒水的梅兮。其实,比起楚风夕接二连三的纳妾,她更讨厌这样没完没了的俗礼——每一抹笑里都藏着锋利的刀刃。
鼻端充斥着冰凉剑身上氤氲出的缕缕香气,并不浓烈馥郁,却似曾相似。纳兰祈心念一动,不禁脱口道:“风月哥哥!”说着竟兀自转过身来,任由剑锋擦过喉间,带出朵朵殷红。
视线交错的瞬间,楚风月忽地一阵怔忪,仓皇收剑道:“你不要命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我这般收放自如的!”片刻定下心神,换了一副欣喜的口气,道:“兰儿,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么?也不枉我那样蒙骗哥一回!”在大理寺中,他假作逢迎,骗得曲饮霜狂乱不备时出手点穴,方能逃脱出来,连夜处理完叶男的丧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楚风夕府上,不料楚风夕正在办喜事,他到处找不到纳兰祈,便想随意抓一个丫鬟问问,哪料歪打正着,刚好在这偏僻院落碰到纳兰祈。
纳兰祈却对自己的伤口毫无知觉,只怔怔盯着面前绰约挺拔的身影,神思恍惚,无法言语。他是谁?他为何以那样熟稔的口气唤她‘兰儿’?为何她一闻到那香气就如同失控般地吐出‘风月哥哥’四个字?难道她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的那人正是面前的这个他?可是,她已有夫君,无论从前如何,都不该再行眷念!她立时回转思绪,退开几步道:“罗敷有夫,不敢再轻言过往!请公子自重,勿唤妾身闺名!更何况,妾身闺名中也并无单独一个‘兰’字!”
楚风月一怔之下侧过头去,不觉自己嘴唇都快咬出血来,瘦削憔悴的脸上有青筋蜿蜒而出,他闭上眼睛,不去瞧此时表情冷漠的纳兰祈。
也未瞧见,那个僵立在亭台廊柱后的黑影,微微地探出头来看着他们,脸上分明有喜忧参半的神色悄然渗出,一闪而过。
转身的刹那,心中突然涌起莫名怅然,纳兰祈脚步一滞,刚想再说几句劝慰的话,便被楚风月紧紧抱在怀中,听他凄然道:“兰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至少在这一刻,求你不要推开我!”
纳兰祈挣扎了几下,无果,便真的没有再剧烈抗拒,理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许久默然,她恍惚感到鬓边有凉意下滑,很快,颈间便湿了一大片。她倏忽忘记了所有,包括那些象征性的挣脱之举,只容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偏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哗声,纳兰祈只觉得沉寂夜色中似有无边杀气重重扩散而来,忙推开楚风月,紧张道:“有人来了,你赶紧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楚风月一把握紧纳兰祈的手,不容辩驳道:“我、你、还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我已经失去了舅母,绝不能再失去你!”
纳兰祈一双墨似的眼睛盯紧了楚风月,隆冬深寒的冷意,在听到楚风月向她提到‘孩子’两个字时,就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心里凉开了。
察觉到纳兰祈的迟疑,楚风月忙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顿向天起誓:“若我今后再有半分对不起顾兰祈,便叫我兵败如山,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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