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衣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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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景罗睡下之后,纳兰祈辗转难眠,闷的发慌,一时兴起,便披了衣裳跃上清流院的屋顶数星星。
月皎星灿,清风拂面,她只觉得连日以来纠结着的心绪都飘的老远老远了。恍惚中,看见他穿那一身云锦织的袍子,站在一壁盈盈皎皎的月色中,一遍又一遍的唤小傻瓜。。。小傻瓜。。。声音温软的几乎将她的骨髓都化去了。然,她还不来及高兴,他的喉间就破开一个大洞,浓稠的血喷洒出来,把他的月白袍子尽数染红了。她疯了一般拿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他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在问为什么。。。
纳兰祈霍然惊醒,唇角溢出破碎的呜咽,她甚至不敢深想,只将滚烫的眉眼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
“你梦到什么了,惊的满脸大汗?”略带慵懒的腔调传到纳兰祈耳中,她一侧眼,便对上了楚风夕那双黑的生了魅的眼睛,有微微的讶异,更多的是尚未褪尽的倦意。
“都是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纳兰祈拭去额上的冷汗,抱膝坐起,仰头看月,看星,却独独不看楚风夕,“听说三公子这回病的挺厉害,我只当你这阵子都不会过来了!你这次来,是打算告知到底要我做什么了么?”
楚风夕侧目看了纳兰祈一瞬,黑眸宛如这莽莽静夜最亮的那颗星,葳蕤的光在顷刻之间便以闭月之势泻了纳兰祈一头一脸。他没有答话,径自抱头卧下,二人在静静流泻的夜中看着朗朗月色,满天星斗,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坐起身来,对纳兰祈道:“明天,你便去中直馆吧!”
夜黑得透了,只剩他的眸子亮着光。
纳兰祈是想见楚风月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想的心都痛了。可是,她又不能见他,不敢见他,那种感觉,如同剧毒在喉,吞吐不安。她起身走了几步,夜风过耳,窸窸窣窣的响,她一阵烦乱,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祈。。。祈祈!”楚风夕第一次如是唤,声音里夹了几许不易觉察的生涩。
一时之间,纳兰祈竟也愣愣不知如何作答,但她只一顿,便自顾低了头去瞥他,好一段不见,他憔悴了许多,下巴上的线条紧绷绷的。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头竟涌上来几分莫名的酸涩。
“好!”纳兰祈答,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风稀稀落落的,一直未停,院中的琉璃宫灯,无节奏地摇晃,忽明忽暗,映在楚风夕的脸上,突然间,华光流转。他终是起了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尘,淡淡道:“夜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头也不回,一个人垂首向前走。
未及走远,纳兰祈突然开口叫住他,讷讷地问:“我生得,真的很像叶蓝么?”
楚风夕脚下步子一滞,如同石柱般杵在原地,任风吹过,撩起衣袍,猎猎作响。但,当纳兰祈以为他不欲回答之时,他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欲言又止,然后毫无预兆地伸手,抱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整个世界如同水洗般澄澈明净,纳兰祈心情大好,推窗远望,一阵清新的泥土香迎面扑来。昨夜,楚风夕抱她那时,突然落了雨。她竟禁不住“扑哧”一笑,他一怔,旋即怒道:“笑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廊檐之上,仍有一串串的滴水滑下,纳兰祈伸手去挽,只觉一片冰心,今日,便要见到楚风月了么?此去经年,君是否仍然白衣如故!
“小姐,景罗伺候你更衣吧!”景罗莲步轻移,端了铜盆走在了纳兰祈的身后,她低垂着的眉眼微微泛红,这次第,竟像极了送别即将上战场的亲人,“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小心,死瘸子不比别的主子,他生性残暴,浑身藏毒,杀人不眨眼。。。”说到此处,景罗已是泣不成声。
纳兰祈抿唇一笑,安慰景罗道:“姐姐放心,妹妹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定将那中直馆闹得鸡飞狗跳不可,让死瘸子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她从景罗手里接过铜盆,边洗漱边道:“倒是姐姐,以后受了别人的欺辱,万不可一味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景罗咬了咬唇,抽噎道:“我真是不忍见小姐你孤身犯险,不如现在去禀了四公子,让景罗陪你一起去吧,我们二人在一起,是死是活,好歹有个照应!”
纳兰祈心中一暖,笑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姐姐的命,还是留着给风夕公子吧,小妹我敬谢不敏!”
景罗俏脸一红,破涕为笑,嗔怪道:“我这厢为小姐担心得要死,小姐倒反过来取笑我!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二人又调笑了一阵,纳兰祈便自去更衣。这时,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琴音,清凌凌如山野溪泉,畅人心脾。是《荆钗》,竟是《荆钗》!一刹那,尘封心底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出,长河落日,大漠飞沙,一方高台,一袭青衣,一蓑斗笠,一曲《荆钗》,那年此梦,原来真的不是逝水流年。
难道他也在寂寂深宫之中?
纳兰祈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蹦乱跳,仿佛即刻便要冲出了腔子。她胡乱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寻着琴声,一路狂奔,这重重的宫闱此刻竟也越发的重重,不见琴者,空余琴音。一别6年,他可曾记得那时的信马由缰,可曾记得那时的琴心一误,可曾记得那时的长剑相思,可曾记得她?
不知不觉中,纳兰祈进了一片秋星子花林,琴声蓦地近了几许,复向前,复前行。
轻雾朦朦,落红纷纷,仙乐渺渺,纳兰祈已不忍落足,这是怎样一副胜景奇境,浑不似在人间,她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谁在抚琴,谁在踏红,谁在听这一曲相思引?又是谁误了谁的心?
铮铮琴音一瞬拉近,先如三月春风困柳枝,后似一挂瀑布落九天,入九霄,拨云日,定尘埃,绵延不绝,萦绕八百里。
再近前,便见落英缤纷中掩映着一个着月白色轻袍的男子,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再近前,又见他清纤容颜盈花红,一抹明艳在眉间,清清冷然不寂寞,淡淡欣然生春意。
他是谁?青蓑落日与素衣皑雪为何渐渐重叠?他又是她的谁?竟而一眼万年,情深不寿?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还是妙曲红尘醉卿心?她不知,她不知,春意浓,景深重,意微蒙,大漠沉,清雪静,究竟谁是谁的谁?她不知,她只知,不论君为谁,不论君在何方,见君倾城,世无二!一曲《荆钗》,一世情。
清风卷着细碎的落红,同纳兰祈一起旋转,衣袂飘张,纷飞在素雅的水袖里,婀娜盛开。
他的琴音,在指尖吟逗,宛然深山邃谷,风声簌簌,渐入渊微;她的舞姿,,似秋烟芙容,若隐若现;又似岭上风云,飘忽无定,更似柳丝拂水,轻惹君心。也不知是他的琴音在引她,还是她的舞姿在领他,那琴音,那舞姿,竟是浑合无迹。
直至她的一头青丝在风中飘散,他的琴声戛然而止。
世界为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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