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话 夜归人
夜黑,无星无月。
马路湿滑,黑暗中积雪融化的微光在冷清萧条的街道上,黯淡的熄灭。
平日繁华的街道,此刻就是一条深邃而漆黑的隧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远处的居民区,密密麻麻响着爆竹的声音,黄色、绿色、红色……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零星绽放,那种嗖嗖升空的尖锐声音在风里扭曲扩散,尾音被拖的很长。
就像刀割破空气的声音。
他苍白的脸庞深深地隐藏在他纷乱的发丝里,看不清楚。
只有他的眼神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明亮着黯淡着,不断被夜色中的焰火映射。
他仿佛被那五颜六色的东西刺痛了眼睛,低下头,用力地用黑色的外衣将自己的身躯连同小半个面孔裹住,缓缓地贴着街道的最边缘行走。
黑夜中,几乎察觉不到他的移动,也听不见他行走的声音。
远处的喧嚣和热闹足以掩饰一切。
夜空再次被一朵接一朵巨大的烟花照的通亮的时候,他已不知转入了哪条小路,消失在街道上,黑暗很快淹没了他刚刚走过的路。
小区的保安心不在焉地站在入口,眼睛一直在看向值班室里的电视,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响,电视里传来的欢笑和歌舞声一浪一浪大了起来。
保安没有注意到,昏暗的边门,一个黑衣的男子快速而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小区里。
除夕夜,本来就不是个能令人专心工作的时间。
平缓的楼梯,黑衣的男子走的却很慢很慢,终于站在楼道处,怔怔地看着一户人家的大门发起了呆。
他很想抬手敲门,却又担心没人回应。
发呆了很久,他终于伸手掏出一串钥匙,踌躇着走近门口。
他既然有钥匙,又为什么还想去敲门?
门忽然很快地打开来,门里露出一张柔美精致的脸,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神情。
“果然是你!你回来了!”柔和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黑衣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把所有的劳累、困顿、疲乏和仆仆风尘都在这一口气里叹了出来。
“我回来了。”黑衣男子微笑起来,语气平和,仿佛他只是在五分钟前出门去买了些东西刚回来一样。
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烟花爆竹声,汽车报警器接连响起的刺耳声音,都不能淹没他这句短短的语言。
就在这片热闹和喧嚣的声音里,就在这个新年来临的第一分钟里,张洪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熟悉的、温暖的、温馨的……这就是从炭花紧紧抓住张洪孝双肩的手上传达的感觉。
张洪孝微笑起来,拍了拍炭花的肩头,“有什么好吃的?”
张洪孝有些不一样。
一边看着他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炭花一边这么想。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
失踪了几个月,似乎是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头发有些乱,胡须也长出了不少。
此外,修为和神识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一定是又有进步。
不对,不仅仅是这些。
炭花暗自摇头。
变化最大的还是张洪孝的眼神!
以前张洪孝的眼神就像一湖静水,清澈透底,平静而安详,偶有情绪也可以很容易的察觉。
现在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安详,却深沉了很多,怎么也看不见底,也不知道表面的平静下究竟潜藏了些什么。
这几个月以来,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
遇见了什么人?
又有多少不可思议的奇遇和缘法?
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
……
炭花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看着张洪孝大吃大嚼的样子微笑了。
什么问题都不是那么紧急而重要。
最重要的问题已经有了解答——张洪孝已经平安的回来了。
人回来,就好。
炭花微笑着,站了起来,转身去到厨房,又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热气腾腾,白色的水蒸气袅袅。
张洪孝透过水汽看着炭花微笑而关切的眼睛,动作迟疑了一下,低头更专心地吃起来。
他吃的全神贯注,吃的很畅快,吃的很……用力。
他必须用力吞咽,才能把这本是他最喜欢的食物和着一种说不出的咸涩,和着那些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出口的话,咽进肚里。
一个不知道从何问起,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叙说,两人就这么不说话地坐着,任电视和屋外的喧闹嘈杂在房间里回荡。
张洪孝低头咀嚼的更慢更认真,他只能用这种埋头食物的样子来借此整理一下思路。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这次自己又已失忆,完全不记得在蓬莱的三个月时间,那也许会反而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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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愉快。”炭花愉快地举杯。
“新春快乐。”张洪孝笑了笑,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白酒是他以前很喜欢的味道,此刻喝着却好像失去了原有的美味。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喝过真正的好酒,那种可以融化不坏金刚的,炽烈灼热火烫的……
这就是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吗?
张洪孝暗暗苦笑了,他有种感觉,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但到底哪里有了不同,他又说不出。
人心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一切外物,都要通过人心来感受。
你觉得它是美,它便是了。
你觉得它是丑,它便是了。
你若是无视了它,它便不存在了。
你的心若是变了,世界就变了……
“那天我用全力攻击无字天碑,结果反而被吸进了蓬莱和人间的通道里,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蓬莱了……”张洪孝开始讲自己在蓬莱的经历。
黑风山、黑肚、黄风洞、十散仙、荷花山、何三少、火焰山、凤凰、太华山、精卫、天道、法家……
张洪孝用了几个小时讲了一遍在蓬莱的所见所闻,炭花一直都在安静的听着,表情也随着张洪孝故事的发展变化,时而紧张,时而赞叹,时而惊奇,时而欢喜……
“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帮助天道,找到那几个从蓬莱失踪的妖。”张洪孝终于讲完,窗外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正月初一的清晨,已经到来。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炭花惊叹起来。
“原来,蓬莱是这个样子的,真想亲眼去看一看。”炭花喃喃道,眼神里带着向往和好奇。
“去了就回不来了。”张洪孝苦笑起来。
“不是有你这个天道代言人嘛,索性我也投身天道事业好了。”炭花半开玩笑道。
听着似乎有理,有了天道的身份,穿行两界也不是什么难事。
“下次我问问。”张洪孝点头道,“说不定真能给你安排个去蓬莱旅游考察的机会呢。”
“哈,好,你千万别忘了。”炭花笑了。
“不会忘,毕竟我还是要去一次蓬莱的……”张洪孝轻声自言自语道。
“什么?”炭花没有听清楚张洪孝后面的话。
“对了,最近人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张洪孝岔开话题。
“大事倒是没有,不过为了找你,天下修行界几乎全体出动了。说起来,我师父一直坚持认为你没有事,很可能意外到了蓬莱,果然被师父他说中了呢。”炭花道。
张洪孝失踪之后,很多人认为他是被无字天碑的力量震飞到不知何处去了。当时在场的参加天下修行大会的各门各派,纷纷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在全力搜索了一个多月之后,也没有找到任何张洪孝的线索,这时很多人都已气馁,但昙花真人的看法始终没变,认为只有等待张洪孝自己出现,毕竟要去蓬莱找人,几乎不可能。
既然无为能够从蓬莱又到人间,那张洪孝也一定能做到。
昙花真人的这句话说服了很多人,搜索行动渐渐停了下来。
但这句话也很无奈。
除了等待,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对了,我得通知我师父,让大家不要再担心了。”炭花此刻才想起其他人来,站起身去找玉符。
“炭花。”张洪孝忽然道。
“嗯?”炭花停下了动作。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张洪孝揉了揉鼻子。
“你现在可是大英雄、大人物,担心你的人多了。”炭花笑嘻嘻地看着张洪孝。
大英雄?大人物?张洪孝不懂。
“你最后奋不顾身的那一击,拯救了人间哪。现在已经有很多修行门派开始喊着,向张洪孝真人学习了。”炭花煞有介事的说道。
“不,不会吧……”张洪孝苦笑。
“哈哈哈,有什么不会的?你现在是智慧和勇气的化身,爱和正义的代表,只差没有给你颁发诺贝尔和平奖了。说不定你现在一走上街,就会有很多人找你签名哪。”炭花大笑。
“是吗?”张洪孝想像自己一出门就被包围的情况,微微有些发呆。
“哈哈哈!”炭花再大笑。
一句玩笑话,张洪孝居然就会开始犯愁,看来,他再有变化,也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张洪孝。炭花笑的更畅快。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炭花忽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张洪孝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你被你单位除名了,前阵子我收到了寄来的通知。”炭花递过一封已经拆开的公函。
这样……张洪孝叹了一口气。
无缘无故失踪了三个月,无论如何都会被除名的吧。
“无所谓吧,反正我也不缺钱。”张洪孝淡淡道。
“也是。”炭花点了点头。
只是张洪孝的态度有点怪,以前他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工作吗?
也许是在蓬莱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的看法有了改变?
炭花默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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