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天下有双惑未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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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香港虽不若北国那样狂风凛冽、利刀削面,吹得人连牙齿都冻掉,然而枕着香江和维多利亚港,湿度过大的清寒,有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之感。
所以,有许多能承受住北方零下二十几度低温的人,冬季进入香港,却未必能抗得过这不到零度的湿冷,以至于虚弱入院,病痛缠身。这或者是水土不服的典型。
当重案A组队员们试验完毕收工,行至大厦街区楼下,寒风灌进脖项之内,竟有种难以言述的惆怅。像极了悬案未破、新线索又添疑情的同僚们此刻的心境。
毫无预警地响起的WhatsApp提示声音惊了众人一跳。然后队员们便听见许文诗点击屏幕后,扩音器里传来凌佳颜干冽的词句。
“请问韦sir和你的队员们还没有回归吗?傅晚晨和莫敏儿的DNA分析结果出来了,序列高度重合,证实她们俩是同卵双生的姊妹。另外,你们送来的指纹也鉴定完毕,比对了一下,指纹库里根本找不到对应指纹。”
“啊?!”
若说前一个消息犹如榔头,在组员们悬而未落的心灵上敲下了一锤定音,那么后一个消息则是天外飞石,在各种指数级的巧合之后,偏偏砸中了A team这块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的深林荒址。
大骇过后,是又一轮激烈的讨论。
“07年全港更换新一代身份证,每个办理的人都被强制留下了指纹,录入指纹库内。怎么可能查不到呢?!——哎哟!”
骤然提高分贝的叫喊,昭示了一个无法磨灭的事实:刚刚发言的何礼贤被卢天恒半握的拳头敲了头顶。
“Lo sir,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暴力!”他揉揉才剪了不久的短发,把额心皱起,完全不齿这位昔日组长的行为。
“抵敲!”卢天恒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要说得好像政府压迫市民一样。”
“我只是想强调指纹存在的必然性,从而反衬出指纹库里比对不到结果的离奇。”
钟立文转过头去,一脸幸灾乐祸地与许文诗耳语:“这就叫做‘祸从口出’了。”
许文诗低眉听罢,但笑不语。
程小雨望着他们亲昵的模样,跨一大步赶上了韦世乐的行径,伸出手臂便大气豪迈地把住他的肩膀。“人的手能伸进零下70摄氏度的液氮里吗?”这句话,却是转头向身后众人说的。
何礼贤在心底吼了一句:你这个女汉子,大庭广众和上司动作暧昧,对于我们这些孤家寡人来说,简直是拉仇恨啊!
吐槽甫罢,便听得身前的李柏翘发话了:“果然是近墨者黑,小雨,你现在喜欢重复Happy sir说过的话题了。”
“近朱者赤。”程小雨较真地反驳道。
众所周知,红色在传统文化中向来被认为是高尚的象征,比如赤子之心;而黑色则有时被用作贬义,比如黑心。
李柏翘的小小调侃,并未影响讨论的进程。许文诗侧头相向,望着好姐妹努嘴的动作,很认真地答来:“根本没有负七十摄氏度的液氮这种存在,所以答案是:不可能。”
钟立文不露声色地握住她的左手,问:“你们想说什么呢?”
“不要禁锢你的思维。”韦世乐言简意赅地道破重点。
“所以你们是想说,指纹也能作假?”何礼贤思维活跃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却又一次悲催地遭到了揶揄。
“No,no,no!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香港生活的市民,未必是香港公民。”
“Bingo!”韦世乐颇为欣慰地搂住程小雨,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孺子可教也。”
“才不是被你教出来的。”程小雨向他做一个怪相,迅速地奔向了他的座驾。
卢天恒见得她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嘴皮不动地嚅嗫道:“还说不是被他调•教出来的,这么熟练。”
何礼贤掏出车钥匙点了开锁按钮,在握住车把手的瞬间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向上头申请一辆PTU那样的巡逻车?免得每次全组出任务时都要开个车队。”【PTU:Police Tactical Unit,机动部队,为应付香港境内的内部保安而随时调动运用的一支机动力量。】
韦世乐已经启动了引擎,左手悠闲地拉动了档位杆,委婉地回应道:“等你坐上了大sir的位子给我们配一辆,还现实点。”
卢天恒口快地接话:“我退休之前能看得到吗?”
何礼贤咬牙切齿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讨厌,看扁他升级慢!士可杀,不可辱!
重案A team明亮的灯光下,耀眼着凌佳颜跟高7cm的皮鞋。
“妖女,我想问个专业性的问题,那个,指纹通过外力手段可以改变吗?”
凌佳颜清泠的气质给初冬的室内平添了一丝寒意:
“在国外的确有刻意除去或改变指纹来逃避追责的案例,但这样付出的代价太大。要磨灭指纹很不容易,而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指纹成别的纹样就更难。对于普通人,即使十指因为意外而损毁,再重生后,指纹跟原来的也是一样的。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可能,但很难。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做到用一个人的手指按压出另一个人指纹的效果,就是指模。根据某个人的指纹制作仿真指模,套在另一个人指头上。至于这种技术上全无难度的手段在你们要调查的案件中能否掩人耳目地做到,就需要你们自己查证了。”
何礼贤定定地望着她冰霜似的神色,暗自将刚才想说的话咽进了腹中,动作明显地吞一口唾液。
李柏翘企图缓和这绷紧的氛围,于是笑着问:“指纹能反应出主人的人种吗?”
凌佳颜转头看他,没有笑:“指纹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也可以做一个人的性格分析的参考。”
李柏翘闻言低首:“好了,我没问题了。”
凌佳颜捋了捋额边一缕垂下的刘海,干脆地说:“详细的解释我已经写在鉴证报告里了,纸质版在这里,电子版请去WhatsApp群里收。我先走了。”
“麻烦你了。”许文诗与程小雨齐声感谢,带着惯常的微笑目送她离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音由近而远,何礼贤风一般蹦向入口,“啪”地关上了门。
转身时,组员们已经就坐,等待开会。
韦世乐自在地靠上椅背,轻缓转动着方向:“有什么想说的,随便说。”
程小雨把刚送来的报告翻得哗啦作响:“如果是租客带着他人的指模按手印,这么明显的做法房主在现场不可能看不到,否则就不会签订这份合同了。但要说租客为了杀傅晚晨就大费周章改变指纹,他又不是国际要案的惯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最可能的原因是那个人不是香港籍,有可能是境外人士。”
钟立文飞速地滑动、点击着Pad屏幕,以便在最短时间内调取文件。许文诗眉目温和地望着他的动作,语气轻柔地说:“富秀楼前台的看门人没有提到租客是外国人或者少数民族,所以证明他至少是一个长相不太出格的黄种人。”
李柏翘思索了一阵,发言道:“也有可能他在07年以前就出境了,回来后用的有效证件是护照或者通行证。”
钟立文捏着下颔,神色凝重:“我认为柏翘说的可能性最大。”
“OK。”韦世乐牵引着话题,“再来看看傅晚晨这边。傅家明确表示傅晚晨没有其他姐妹,Doc.高也相信莫敏儿应该为她母亲亲生。”
卢天恒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滑动放大了屏幕上鉴证报告里的文字:“可是为什么,两个毫无关系家庭的女儿,DNA测试结果竟然是孖妹?这真不科学。”
“难道是……”李柏翘与钟立文异口同声地说道,“傅晚晨的妈妈出轨?”
然后他们的脑袋便分别遭到卢天恒与韦世乐的两记拳头:“请不要那么心理阴暗。”
许文诗伸手揉了揉钟立文的头发,眉眼温和地顺毛。
何礼贤眄睨他一眼,冷冷地发话道:“说错话的人没有资格被安慰。”
李柏翘望着自家好兄弟,无声地笑了笑,心道:快点到收工时间吧,我要回去做饭。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或许很多时候,人要受到身边事物的刺激,才会调动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意识到对自己重要的人。
许文诗安慰罢男友便低头思考案情,片刻后骤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抿了抿嘴唇,眸中染了些奇怪的情绪。她开口,带着略沉的语气:“傅晚晨的身世信息来自她的爸爸,出错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莫敏儿这边,所有的消息都是高医生和其他同辈提供的,而这些人所知,也都来自于莫敏儿生前对他们的所说。有没有可能,莫敏儿其实是抱来的,她自己却不知道?”
不待她尾音散去,钟立文和程小雨便一左一右地伸出手,分别握住了她的双手。
事实证明,在对待关心人的问题上,没有过分亲密关系的人,也能表现出过人的默契。
关心,并不总是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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