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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故人


  子安城失守,子安城背后方圆五百里的腹地很快都收入囊中,这真的是自战事开始以来,南方最大的大捷,几乎是举国欢庆。念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白灵月本来应该回到军队去继续帮助吕弈,可是她并没有,原因是这个时候西南爆发了大规模的暴乱。

西南这个地方,一向不是什么安稳的地界,从前云天他们组织民众暴动也曾从这个地方下手,也就是说这一次还可能是天堂会所为。而正面战场上取得了大胜,国内又出了问题,朝廷里就有人提出这时候抓住机会和北方议和,不至于损失太多,把军队调回来暂时镇压暴乱,等国内太平了再谋划收复失地。这样的主意,明白人都听得出是胡闹,可是偏偏就在朝野里面传得很盛,支持者特别多,这些文官因为这一次打仗而减了薪水,本来就心有不甘,而武官在战场上得胜受赏,又没他们的份,得着这么个机会,都不放过。

白灵月是没想到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会这么糊涂,她为了了解详细情况,把西南的郝长老召了过来。郝长老长期镇守西南,她继任巨子的时候,由于西南有动乱,他并不在场,这些年也没见过面,她也只是依稀记得他的样子,这么多年肯定也老了许多。

郝长老是敦实身型的老人,在十大长老中以手艺最精巧著称。他赶到京城在吕府的这个小院子里见到白灵月,单膝跪地闷着声音道:“参见巨子大人!”

“郝长老请起,”她上前扶起老人,又扶他坐下,“郝长老,自从何长老常长老巫长老相继过世,白络身边再无老成人,早就想要和郝长老好好谈谈,无奈没有机缘,这次长老一定要好好教导我。”她虽然有做姿态的成分在里面,可是也是实话,她师父那一辈人,现在只有郝长老健在,其他长老都和她差不多,老成一点也就是聂长老那个年纪。

郝长老被她这样一说,心里当然是受用,面上只能说:“巨子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要问我什么,我哪有不如实相告之理?”

白灵月早就让景郁关严了门,在桌子上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小壶好酒,这时候斟了酒在长老面前的酒盅里,说:“先从这一次的暴乱说起吧,这一次和天堂会究竟有无干系?”

长老抿了一下酒,说:“从时机来看,似乎非常可疑,但是据我了解是没有,天堂会北撤时并没有在西南留后手,是一个不剩全部撤走了。这一次领导暴乱的农民虽然也曾经参加过天堂会组织的事情,可究竟只是些小民,没有背后主使。巨子大人你不知道,南方的百姓是真的不好过,朝廷连年增加赋税,这一打仗又要征兵,前一阵说是要给服徭役的人家补贴,官吏层层刮下来,到了百姓手里的就那么一点点。西南这个地方,确实是有作乱的传统,可是老百姓日子要是过得好,谁愿意作乱呢?这个朝廷已经烂了,其实我不太明白,咱们墨家为什么要帮朝廷呢?我听说北方的百姓过的很好啊!”

白灵月苦笑一下:“这是因为你不了解云天,现在的朝廷可能有些昏庸,官吏有些腐败,可是百姓吃不饱尚可以暴乱,而如果让云天得了天下,天下看起来得到治理,可是他会让吃不饱的人连暴乱的能力都没有。我只想知道,这次暴乱以墨家的力量能否暂时控制住,不要影响到前线的战局?”

“完全依靠墨家的力量的话,恐怕也难,还是要看朝廷的态度,这次也不是严重的事件,如果安抚一下的话,应该是可以平息下去。”

“我去想想办法,”她当下决定,“这件事情一定要平息下去,吕弈那边才有保障。”

“巨子您和吕弈,相处得还好?”长老忽然用余光溜了她一眼。

她马上明白不对劲,问:“你知道吕弈是谁?”

郝长老喝一口酒,夹了口菜,才说:“这种事情,都说是秘密,其实到最后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知道的,老巨子大人就更清楚了,都给他们留着面子,把秘密带到棺材里算了,巨子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巫长老临终告诉我的,但是我很想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她看似无意地,夹了菜,布在郝长老碗里。

老人放下了碗筷,抬起头眯着眼睛来回忆起来:“这还要从吕晋这个人说起,所谓淫逸亡身,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他不仅是在朝中弄权党羽众多,而且个人生活非常淫乱,因为这个,娶了几房老婆都生不出个健康孩子来,吕淑娴算是侥幸活下来的,到了后来好几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他自己也是身染恶疾不得医治。而那个时候巫长老和常长老闹得正凶,虽然并不想帮他医治,却因为要躲着常长老进了吕府,常长老的事情巨子您也应该是知道,一时糊涂和云家的五姨太纠缠不清,欠了云家的人情,更让巫长老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他。巫长老是进了吕府才发现自己有孕了的,她调开了吕府里所有的墨者,和吕晋达成协议,她帮吕晋治病,她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要由吕府收养,就像吕晋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风声都不能走露。她生产那天,吕晋的一个小老婆也生孩子,孩子照样是生下来就死,而且难产,连那小老婆也死了,吕弈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吕晋的儿子。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常长老到底还是知道了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但是巫长老一口咬定孩子死了,她对我们这些知情的人放了狠话,要是让常长老知道了就把我们全都杀了灭口。但我们多少还是暗示常长老那孩子还活着,只是在什么地方就谁都不敢说了,巫长老那个脾气,您也知道!说起来最可怜的是吕弈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吕晋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对他视如己出?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是受了太多苦,每次想到他是常长老和巫长老的孩子,都很难冷静地对待他。”白灵月也跟着感叹。

“这可万万不可!他毕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切莫误了大事!”长老马上正色提醒。

她笑笑,说:“长老放心,白络还有分寸。”

她留郝长老住了两天,又向他请教了一些手艺上面的事情,才在吕弈回来之前把长老送走了。吕弈再次被召回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朝廷里面主和的人太多,这个仗也确实是打不下去。

她是在他的书房见到他的,一听说他从皇宫回府了就马上跑了过去。经历了和金羽一起的三天,又了解到他身世的一些细节,她再见到他的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对她来讲又变成了另一个人,这让她不自觉地分外注意吕弈对她的态度。

吕弈在后面卧房里穿了便衣,信步走出来,说着:“我还说换身衣服就去看你,你就过来了!怎么样,孩子身体好些了吗?”他竟然不说战事,先问孩子。

“没事了,你这边情况如何?”

“看样子是要到西南去,听说闹得很凶。”

“其实要解决这样的暴乱,镇压不是办法,还是要安抚,最重要是改变赋税制度,朝廷没有想过要向北方学习一下他们的赋税制度吗?真的很有利于战事,总不能因为是天堂会这样做你们就不能这样做。”北方云天实行的赋税制度确实很独特,他在一定限度保护氏族和大地主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使粮食为国家所有,然后对农民实行配给制度,这样既可以保证丰产与受灾的农民都有粮吃,又充分保障军粮供给,而大族的利益都与战争联系着,即使稍有损失,也没有怨言,可谓一举多得。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这些文官是下了决心不能让武官得宠,朝廷对打仗这个事情也没太大热情,能过得去就行,北边如果不侵扰的话,我看太后倒还挺满意现状。至于说赋税制度,只要各地按时缴税,那更是没人操心的事情。”他脸上淡淡带一点嘲讽,不敢太多,说得很是无奈。

“这些朝廷命官眼皮就都这么浅吗?就没有一个思想正常的?”

“也不是没有,不是被排挤得没了踪影,就是自己主动辞官不干,我身边以前就有一个文官非常正直,也很有才华,曾经中过状元,不过后来……”他的表情开始是无奈,渐渐变得有点悲戚。

“你说的是黄琮?”她立刻想到了,黄琮曾经跟随过他。

“你认识?”他眼睛一亮,“哦,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来找他。”

“是,我跟他曾经是不错的朋友,小的时候我们两家定过亲,不过我没当真过。”

吕弈一方面有点惊讶,另一方面就对黄琮产生了一点嫉妒,居然是从小就和她有婚约!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说:“看来我们也算有缘,我一共就只有过两个朋友,却都曾经是你的好友,可惜的只是……”可惜这些人都死了,他也知道郑洛的死在白络心里是个结,最好不要去提,转而说,“不说以前那些事了!”

她想要告诉他黄琮没有死,但是这件事解释起来牵连的事情太多了,而眼下的问题亟待解决,两个人又陷入了当前的难题之中,她试着说:“我可以再找宰相试试看。”

“宰相已经抱病一个月没上朝了,他本来就不情愿,私底下和这些文官都是通着气的。阿络,算了,这一次你也尽力了,我们收回了子安,也算是值了,天下是皇家的,不操这个心了。”他拿起一本书了,随便翻着。

“不,子棋,对于我来讲,天下是苍生的,我不能不管。”

她说完这一句,吕弈半天都没有搭话,坐在那里假装看书,好一会儿才说:“北方只要进扰,仗还是要打的,到时候再说吧。”

她没说话,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吕弈忽然问她:“阿络,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

她想了想,她心情不好会喜欢干活,反正百工的技艺她都擅长,想做什么就做一点,但是这回答多少有点怪,她想到了金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喜欢到城外骑马,可是她说出来的是:“小的时候不高兴,我师兄会带我出城骑马,有时还会放风筝。”

“那我们走吧。”吕弈放下书,笑盈盈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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