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面楚歌02
“人呢?都去哪儿了!”史秉南走进余笑蜀的办公室,把帽子往桌上一甩,转过身来,怒气冲冲。
“赶过去了已经,熊剑东狡猾得很,没有直接去上东找利群的麻烦,而是拉上松泽俊久和调查组、带着实业部的二十多个会计,浩浩荡荡去突击银钱业票据交换所了。”
“你,怎么不阻止他们!”
“我们的人都在上东银行等着,没想到他们都拐去了那一头。”许仕明也颇为无奈。
“那知道了他们的去向,为什么不去票据交换所拦住他们!”史秉南大发雷霆。
“秉南,这件事和仕明确实没关系,去交换所查账的不仅是实业部,熊山川还带上了税警总团的特务营,我和仕明知道消息后,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除非和他们发生正面交火,是没法阻止他们查账了。”
“王八蛋!升格成为税警总团,就觉得可以爬到我头上了!”史秉南重重拍桌,“我在清乡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我的后院放火!”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们给我好好盯着这个松泽俊久,竹内刚刚调到北满,他就跟我玩阴的,是何居心!”
史秉南怒火攻心是有原因的,他在苏州主持第三期清乡,正到关键时刻,忽然听说周佛海准备对他釜底抽薪,要彻查上东系和东南贸易公司。如果金融通道被堵死,这可比财政部截流清乡经费还要严重得多,于是他一面叮嘱梁、余小心应对,一面调派许仕明组织力量武装阻挠。自己则跑到了南京去见汪兆铭。现在看史秉南火气这样大,而南京调查组还在大肆搜证,难道史秉南的游说之行也不顺利?
“秉南,我们,要不要低调一些。这件事没有日本人在后面捣鬼,熊山川不敢。”
“怎么低调?周佛海够狠、掀我老底,货币兑换,我多要了他两千万中储券,现在他这是要我都吐出来!他可真是想多了。”
“利群呢?叫你们等我,他怎么不在?”
“利群早上已经被叫去问讯了。”
“去哪里?”
“中储行。”
“他们查那个什么票据交换所,能够查出什么纰漏吗?”
“不乐观。利群说沪上银行、钱庄的票据交换都会在里面留下记录,虽然查不到细账,但是很容易可以查到交易客户,据说这次他们要从四月初物价暴涨查起,其实抓到我们的资金流向不难。虽然我们户头都是化名,但是接下来他们可以以这个为依据,从存款银行进一步査明实际的客户姓名。”
“嗯,”史秉南缓缓坐下来,“他们查了多久了?”
“整整两天,恐怕该拿到的资料都已经拿到了。”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余笑蜀接起来,听了几句,望着史秉南道,“是实业部和调查委员会,要我也去说明情况。”
史秉南阴沉着脸,背着手想了一会,道,“走,我们一起去。”
“你也一起去,”走出门的时候,史秉南又叫上了许仕明。
外滩,中储行办公大楼门前,一气开来了七八辆黑色的小轿车,车上当头下来的,正是汪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行政委员会政务委员、调查统计部部长、清乡委员会秘书长史秉南,他身边跟着调查统计部常务次长余笑蜀和政治警察署副署长许仕明。
这时本是中储行的正常营业时间,但在中储行办公大楼的台阶上,早有一排士兵荷枪实弹,站成一派,如临大敌。
史秉南阴沉着脸,走上台阶,中储行大门洞开,松泽俊久、熊山川带着官员们迎了出来。
“史君,听说你在南京,怎么也来了。”
“史部长,我们请余次长来说明一下情况,只是调查工作中的必要程序,你千万不要误会。”说话的,是调查委员会成员、新任的监察院监察委员谢思源。
史秉南看都没看这个谢思源,对松泽俊久道,“松泽大佐,上东银行是清乡资金的重要周转机构,它在江苏的分号和下属公司,对清乡事务的开展极为重要,如果说它们卷入了囤积物资的弊案,那清乡委员会责无旁贷。所以,我有必要来了解一下情况。”
说着,他又转头,面对一大堆他眼中的闲杂人等道,“也请诸位放心,我和松泽大佐一样,仅是对这一奸商误国的灾难事件做一个观察,我和你们一样服务国府,立场是绝对中立的,如果特工总部的产业确实卷入了弊案,我支持各位追究到底,该撤并撤并、该没收没收、该法办法办!”
“史部长亲来备询,相信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熊山川在松泽背后笑咪咪地说。
“熊副团长,你也是调查委员会的成员吗?”
“史部长说笑了,我一个税警总团,哪里有这个资格,这次我是接受调查委员会的委托,为了避免涉案势力干扰,来做政治保卫工作的,你看,这为实业部的经济调查保驾护航,也是我们税警总团成立的应有之义嘛。”
“真是辛苦了啊,”史秉南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迈过熊山川,和松泽俊久并肩,向中储行内走去。
在四楼的会议室里,梁利群正翘起了二郎腿吸烟,看到大门打开,他站了起来,惊讶道,“秉南、笑蜀,你们怎么来了?”
余笑蜀走到他的身边,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低声道,“什么场合,直呼姓名。”
梁利群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道,“哎呀,是,忘记了。”
一张长条桌,众人分开坐定,实业部、监察院和最高国防会议的委员、参赞们坐一边,余笑蜀、梁利群、上东银行财务部主任王寿春、东南贸易公司副总经理徐大年以及经理们坐另外一边,史秉南和松泽俊久则并排坐在侧面,熊山川和许仕明分立在两人身后。
“梁先生,请问这样巨大的金流,你上东下分公司的账簿和东南贸易公司完全对不上,你作何解释?”负责问话的,正是刚才那个谢思源。
“没法解释,我都在这里说了一上午了,我早就说过,根据票据交换所提供的金流和户头,我们上东可以配合,一一核实到人,所有东南贸易公司的货品往来,我们也都有底账可查。我们也希望借助监察院和诸位的调查,来完善上东的公司治理。我敢保证,目前上海囤积居奇的情况是很严重,但是绝对和我们上东、和东南贸易公司毫无关系!”
“你们和清乡委员会过往的账目如此混乱,又怎么解释?每个人都知道,上海和江苏的物资进出,都由皇军陆海军机关实行统制,严格禁止自由贩运。而你们的商品由上海运往内地,却可以轻易取得搬运许可证,这里面,有没有其它特殊的关系?”
厉声责问后,谢思源的目光看向了余笑蜀。
余笑蜀真是大为惊诧,这个谢思源是头脑短路,还是不知死活?七十六号借助梅机关获得的物资运输特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说查个别囤积大户、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就罢了,这样明火执仗地质问七十六号和日本军方的关系,难道竹内调走之后,日本人要对他们一手扶植的整个特务系统动手了吗?
梁利群轻咳了一声,徐大年开了口,“谢委员,诸位长官,扰乱上海市面的经济,这指责太重。东南贸易公司和清乡地区的物资交换,都是严格按照正当程序审批出入上海的,军需物资的进出,我们尤为慎重,笔笔可查,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据我所知,清乡委员会本身就弊端重重,汪**几次视察,每到特别区公署,都要提出两个问题:清乡前后的人口比较如何;清乡前后的赋税收入是否增长。这关系到清乡地区的治安是否确立、民生是否改善。然而现在贵公司和清乡地区的物资交换频繁,大量物资源源不绝进入上海,高价贩售,资金又不通过中储行监管,这本身就不合法度。监察院收到不少举报,有人为了政绩,虚报人口、加重劳役、增收赋税,民众苦不堪言。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回委员,我们只是一家贸易运输公司,这政府机构如何决策和实施,我们实在是管不到。”
谢思源看了一眼松泽俊久,大声道,“在皇军军粮征收都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你们还能从苏南送来大量米、棉,加以贩售,这正常吗?江苏民间流传一句话,清乡就是清箱,清理的清,翻箱倒柜的箱!这句话,你们也没听过吗?”
这个谢思源,现在人人都能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史秉南越听越愤怒,砰地一掌击在桌上,连茶杯都跳了起来,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向史秉南。
谢思源吓了一大跳,呼地站了起来,道,“史秉南,你要做什么。”
史秉南半天没说话,却拿起茶杯,将那半杯热茶慢慢喝了一口,道,“清乡是当前政府工作的头号任务,也是大东亚和平运动的重要保证,虽然我没有听说清乡运动和上海囤积居奇的风潮有什么联系,但是对清乡运动进行有效监督,也是很必要的。所以,我支持调查委员会的追责和调查。我是清乡委员会的秘书长、也是具体负责人,如果在工作中,有什么困难,谢委员可以直接找我,我清乡委员会一定会全力配合。”
史秉南声名在外,此时开口,屋子里气氛诡异,谢思源连咽了几口唾沫。
“不过,”史秉南的目光越过若无其事的松泽俊久,把屋子里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道,“要是有人没有证据,却要造谣惑众、破坏清乡大计,我史秉南和在前线参与清乡运动的二十万弟兄,也会倍感痛心,必将严惩不贷!”
“你不必吓唬人,我们自然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谢思源的声音抖了起来。
史秉南没看见这个人一般,站了起来,道,“松泽大佐,诸位,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如果有需要我史秉南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
余笑蜀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
“余次长,史部长公务繁忙,还请你留步说明情况。”史秉南的强横态度出乎预料,谢思源的脸上已没了血色。
余笑蜀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道,“谢谢,诸位辛苦,”一样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几句话的时间,整个会议室,接受质询的一方,只剩下梁利群和他的两个老部下。
看房间里没人说话,梁利群咳了一声,放下了二郎腿,往前倾身道,“松泽先生、诸位,辛苦了,午饭时间要到了,乐乡饭店,我请客,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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