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渡无人03
“走吧,一起去说说话,”乔月微笑着,挽着丁寄萍的胳膊,“那年给你写了歌词,电影还没有机会看到,也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我,我去不合适吧!”
丁寄萍的侧过身去,警惕地看着余笑蜀。
难道是在七十六号被自己吓到了?”余笑蜀也在看着丁寄萍,那一天的丁寄萍胸中一股浩然之气,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死缠烂,她的任性余笑蜀可是早就领教了。
“怎么,你们认识?”乔月面带疑惑。
“认识,认识,乔小姐、你和丁小姐先聊,我去借个电话,把你到了的消息先通知史夫人,不然,恐怕就吃不上她的苏帮菜了!”这个场合,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乔月笑道,“余先生真是周到,行,你去忙好了,我们姐妹在这里等你。”
余笑蜀刚走开,丁寄萍立即松开了挽着乔月胳膊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月台,奔到自己的轿车旁边,把她那个西装革履,还拿着一束鲜花的男朋友推回了车里。
“怎么了?跑什么?接到人了吗?”夏子彰一脸的莫名其妙,还在看探头探脑。
丁寄萍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太惊悚,七十六号的人就在里面,就是上次那个余笑蜀,你赶紧离开,”丁寄萍拍了拍司机的车窗,“赶紧送夏先生回去。”
“你呢?”夏子彰非但没走,还摇下了车窗,“为什么不一起走?你还要和他周旋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快走,他也是来接乔月的,被他看到就麻烦了。”
听了这话,夏子彰反而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道,“寄萍,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的不大对啊,我才是你的男朋友,现在又没有违法,怎么反而鬼鬼祟祟的!我干嘛要避开这个汉奸!”
“小夏,你不要胡闹啦!上次我去七十六号,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弄出来!”丁寄萍又把他往回推。
“寄萍,我跟你说过了,是七十六号没有任何证据,不得不放了我。咱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胡闹,如果不是你去闹,说不定我还要更早放出来的!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怕这些鬼蜮宵小!”
“你什么意思,我不去为你说话,人家能问都不问就放了你?”
提到这个“问都不问”,两个人之前已经吵过几次了,夏子彰激动起来,“寄萍,你那天为了我去七十六号,该不会是吃了他的亏吧?”
“吃亏?我吃了什么亏?”丁寄萍一愣,看到夏子彰怀疑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夏子彰在意指些什么,忍不住又羞又恼,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人人都知道那里是魔窟地狱,你和他非亲非故,怎么进去坐了一上午的?就凭在那里膝谈心,他就把我放了?”夏子彰看丁寄萍的反应奇怪,更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谁跟他促膝谈心了!夏子彰!你混蛋!”丁寄萍气得抡起手包向夏子彰砸了过去!
“寄萍,你放心,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还让你为我做出牺牲!你放心,我一定会除掉这个汉奸,国仇家恨,我一起报!”夏子彰的声音大了些,周围的人都向这里看了过来。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丁寄萍被夏子彰气得跺脚。
两个人正在这里纠缠,忽然身边响起了喇叭声,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在路旁,车窗摇下来,露出了乔月笑意殷殷的脸,道,“寄萍,你要是不方便,就不要过来了,改天我们再聚好了。”
丁寄萍一把把夏子彰拉在身后,道,“要去的,要去的。”
此刻的她既感动于夏子彰的痴情,又腻歪他的多疑,两个人在大街上扯来扯去,未免太不雅观,何况她又怕余笑蜀认出夏子彰来,于是补充道,“我要去的呀,是托朋友给家里带个信儿。”
她回身夺过夏子彰手里的花,转身坐进乔月的车里。
“寄萍?寄萍?你这花是拿给谁的?”夏子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快回去!”隔着车窗,夏子彰看到了丁寄萍又急又羞的脸。
车子发动起来,夏子彰还想跟上前去说话,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烦劳让一让,”一双大手抓住夏子彰的肩膀,把他一推,几个身着便衣的彪形大汉,把他和一般闲杂人等都清离了道路。
月台方向转出两辆黑色的防弹轿车,通体闪着耀眼的弧光,就在夏子彰的眼前沉默而平稳地开上马路,车内拉着布帘,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向外看。夏子彰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僵在了马路边,反省室那恐惧寒冷的一夜又从脑海中浮起。他忙机械地转过脸去,拉开门坐进丁家的车里,久久不发一言。
为什么害怕呢?自己和那个人并没有碰过面,被捉进七十六号,能够毫发无伤地走出来,全上海的革命同志里面也没有几个,他知道丁家的能量,当然也不相信七十六号会毫无缘由地放了他。那么,那个令人痛苦的上午,在七十六号里,丁寄萍到底为自己付出了什么?真的就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吗?为什么今天丁寄萍说是来接朋友,却遮遮掩掩地上了那个魔头的车?夏子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恐惧和丁寄萍的勇气,继而紧紧握住了拳头。
“夏先生?夏先生?你要走不了?要去哪里?”
司机老于连问了几声,夏子彰都没有反应,他不得不按响了喇叭。
夏子彰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劳驾,去法租界。”
在安乐俱乐部行刺失败之后,他曾经想要返回去寻找中统组织,结果那个负责联络的贾先生早已失踪,不但贾寿林失了踪,中统的整个联络站都撤退了。他当然不知道,就在他和同伴擅自行动,去刺杀犬养健的同一日下午,中统经过缜密计划、长期铺垫,集中全力进行的大行动开始了。但很不幸,由于刺杀丁默邨的行动转瞬即归于失败,上海的中统组织已经迅速转入地下,开始静默。
他这个小小的中统外围人员,就这样被抛在上海街头,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中统不见了,还有军统,只要是抗日救国,哪里的组织不是同志呢!车子一溜烟开过辣斐德路的大沪制帽厂,他看那斑驳的招牌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刚刚看你好像有事,怕是来不了了,怎么忽然又吵着要来了。”
车子已经开动了,丁寄萍还在往后看。
“那个余主任是在后面那辆车上吗?”
“是呀,一共只有三辆车,最后一辆车上,是警卫人员,我说我一个普通人,哪里用得着什么警卫人员,是余先生强调一定要的。”
看丁寄萍探头探脑地往后看,乔月也好奇地往后窗看了两眼,窗外除了街市,只是余笑蜀车队的两辆车,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
“哦,”丁寄萍这才转过身来坐定,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鲜花往乔月怀里一塞,道,“月姐,这是给你准备的,你闻闻,香不香!”
乔月笑道,“男朋友送你的鲜花,我可不能夺爱。”
丁寄萍急了,道,“他就是个普通朋友,可不是什么男朋友,是我捉了来,为你搬行李的,充其量是个壮劳力。这花和他完全没关系!”
“送我玫瑰花?”乔月继续打趣丁寄萍。
“是,因为姐姐你呀就跟着玫瑰花儿一样,又美丽、又大方,还都是刺,有你在,等闲俗人近不得身,我看啊,最好是你做了我的男朋友!”
丁寄萍也是会说话,乔月心情大好,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心思最细,最是可爱,还麻烦你来接,我还没道谢呢!”她把头埋进花束里,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道,“真香呀。”
丁寄萍眉开眼笑,道,“月姐,你一走好几年,我可真想你呀,你开始走的那阵子,我天天看沪上报纸,每期的副刊都不放过,就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会在上面发表新作。连续看了好几个月,都没有你的半点消息。后来才懒得看了。当时能请到你做我的国文教师,真是好缘分。”
乔月道,“你这个鬼丫头,我也想着你呢,你不是说务本女中毕业后,要去法国留学吗,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上海了。”
“哎”,丁寄萍叹了口气,道,“原来不知道,这些事情真得是很难讲的,你给我的歌写了歌词后,我不过依约送去启明影片营业公司,哪知道他们那部筹备了很久的戏,一位演配角的良友女士忽然离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他们的老板见了我,觉得气质很相符,就强拉我去见导演,我呀,糊里糊涂地就参演了这一部电影。之后又糊里糊涂地一部接着一部演了下去。父亲拗不过我,这去美国的事情也就拖下来了,谁能想到,忽然就打起仗来了呢?”
乔月笑嘻嘻地,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就听人说,上海新出了一位新星白萍小姐,歌唱得好,剧也演得好,果然就是你!”
“哎呀,不说这些了,都没什么意思,现在上海什么都缺,包括影视胶片,电影早就停拍了,我一个空头影星,也没什么事情做,闷都闷死了。对了,你怎么会和七十六号这些人扯上关系啊,他们好恐怖、好吓人的呀!”
“嘘!”乔月用手指封在嘴唇上,又指了指前面的司机。
丁寄萍用手在鼻子边上扇了扇,做了个臭不可闻的不屑表情,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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