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的嗓音在房内流转着。

  没有人回应。

  他坐在软榻旁久久没有动静，心底的记忆还在不断增加。

  李平安平静却坚定的目光，与东皇太一刚才听到的那声命令，让他此刻道心濒临崩溃。

  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要故意去伤钟姨？

  它难道不是父亲最信任也陪伴父亲最久的伙伴吗？

  周围的空气虽然宁静，但东皇太一此刻却有些难以呼吸，双手紧紧地抓着榻边，额头沁出了一滴滴冷汗。

  终于，他还是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东皇太一……”

  他轻声呢喃着。

  但下一瞬，他心底出现的、来自于过去也来自于此刻的记忆中，那个东皇太一多了几分错愕的情绪，与李平安激斗中的金光所护人影抬头看向了朝歌城。

  两个东皇太一的视线跨过时空对碰。

  天地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一股无形的波动席卷了道则之海。

  与李平安激斗的金色人影突然发出了一声呐喊，身形向后飞驰，突然抬手打出一掌自行击飞了存于此刻的混沌钟。

  随后，金色人影身形连续闪烁诡异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了一颗金色光球，这金色光球在瞬息间轰然爆炸。

  漫天金光填满了斗法产生的巨大空洞。

  王宫中，东皇太一无力地向后仰躺。

  他心底出现了一连串新的记忆，多了一段与混沌钟的争执，但很快这段争执就被修复，后面的故事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只是上古时他某天一次小小的突然外出斗法。

  只是东皇太一已是感觉到了，他与混沌钟之间的关联，出现了一道缝隙。

  不可修复的缝隙。

  东皇太一自嘲的一笑，躺在那动也不动。

  城外太极图笼罩处。

  明里暗里的诸高手，此刻都满是不解地看着前方的情形。

  在他们的视角中，李平安与上古东皇太一激战正酣，随后东皇太一逼退李平安自身后退，主动击飞了混沌钟，自身闪烁间消失不见引发了剧烈的金光爆涌。

  待金光消退，空洞正中已没了大道波动的痕迹，一只古铜色的小钟静静悬浮，仙光收敛、给人一种它很虚弱之感。

  李平安道袍炸碎，此刻只穿着一条长裤，露出了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与不断飘舞的长发。

  他已站在这小钟面前，抬手向前抓去。

  周围这些高手的道心狠狠一纠。

  混沌钟！

  开天三至宝！

  但李平安离着最近，且李平安刚才表现出的实力，让周围这些高手迅速打消了向前争夺的想法。

  这些高手不争夺，不代表李平安就能轻松触碰到这只小钟了。

  就在太极图包裹的空洞内，一朵金莲悄然自李平安脚下绽放，但这金莲尚未完全凝成，一缕阴阳二气凭空凝成，宛若一记耳光抽飞了金莲。

  西边出现了七宝妙树和接引神幢的虚影；

  东边出现了红绣球与青萍剑的残影；

  西北方向有道者现身注视此处；

  九天之上的枯瘦老者眉头紧皱，似有诸多不解。

  李平安握住了混沌钟的钟耳。

  各处异象几乎同时消散，西边天空传来了一声不满的冷哼。

  原本斗法之地外围，众仙各自松了口气。

  他们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李平安将混沌钟握在掌中，随之就听到了……几声嘤嘤嘤的哭泣声？

  他心底传来了混沌钟的骂声：

  “你老师让我留在你这，他太坏了！直接让东皇太一破了我的神通！还说等封神结束再让我回去！”

  李平安眨眨眼，端起混沌钟朝内看了眼。

  “不要乱看啊！臭小子！”

  陆压呢？

  李平安抖了抖混沌钟，其上仙光黯淡，其内并未有半点陆压的踪迹。

  钟灵道：“被你老师带走咯。”

  “那老师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走？”

  “他说我起了好胜心，动了上古的东皇太一，很容易让上古的东皇太一失控，现在上古东皇太一已经知晓了他未来会成为封神大劫中的子受，他有了更多选择。”

  钟灵嗓音一顿：

  “只是现在一切未变，这说明，虽然有了新的选项，但太一还是选择遵从他父亲的意志。

  “我白折腾了。”

  李平安：……

  他心底略微推算，突然就明白了混沌钟在做什么。

  先去找陆压，有意放出东皇太一转世身的消息，故意引发一系列动荡，制造冲突和矛盾，而后最终引来一名高手与她大战。

  混沌钟的目的，应该是想通过召唤上古时的东皇太一，告诉东皇太一未来会发生的这一切，让上古的东皇太一作出一些更有利于他自身的选择。

  混沌钟做到了，但只是徒劳的。

  东皇太一应当已经知晓了这些，可他最终依旧是维持了原本模样。

  世界并未被改变。

  混沌钟也只是遭受了一定的反噬，钟身没有留下创痕。

  如果东皇太一作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比如他在上古天宫陨落之战中选择遁走而不是赴死，整个世界都会因这个节点出现的问题而改变。

  不，也可能是东皇太一做了其他选项，但被超脱者老师出手修复了。

  这里面的可能性太多了，充斥着岁月大道的运转规则，李平安对岁月大道还未涉猎，此刻只是稍微推算，就已陷入了一团迷雾中。

  搞不懂。

  一团乱遭。

  算了，先把混沌钟收着吧。

  起码也能让各路高手羡慕一下，顺便打消他们争夺混沌钟的热情，让朝歌城暂时恢复平静。

  李平安朗声道：“各位道友，混沌钟暂压天庭，我要找寻超脱者之秘，此间会有老君监管。”

  言罢，他拱了拱手，有些歉然地看向在林间吐血的玄都大法师。

  大法师摆了摆手，吞了几颗九转灵丹，伤势迅速痊愈。

  几颗……

  人教弟子的一点小优势罢了。

  李平安对无当圣母与截教仙拱了拱手，又看向了并未现身的广成子与惧留孙，对太乙、玉鼎、黄龙拱手打了个招呼，身形闪烁间消失不见。

  他的嗓音自天地间各处响起：

  “陆压道人意图自南洲屠戮人族，现已背叛天地、投奔域外大魔，人人得而诛之。”

  三言两语，却是彻底断了陆压道人后续在封神继续搞事的可能。

  天道之力自各处涌来，这片空洞中道则之海再现，一条条各色的线条交织出了道则的网格，而后天道之力涌来，恢复了天空与白云。

  只是地面被波及区域成了一片深坑，植被与山林已消失不见，其下涌出了地下水，后面会化作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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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激战，混沌钟遭受重创被天帝收走。

  这般消息迅速传遍三界。

  至于，拼了老命用太极图控制这场斗法余波的大法师……提都没人提。

  旁人不在意，李平安却是不得不在意此事。

  李平安自然知晓，这次能抓捕混沌钟，一是自己出力，二就是太清在背后为他撑腰。

  虽然太清在推动封神大劫之事，让李平安有点‘幻灭’，但现在大家立场一致，该给太清的尊重还是要给到位的。

  李平安回了天庭，带着混沌钟直奔兜率宫。

  他其实很想用姬旦的身份，去看望下东皇太一，东皇太一的状态必是十分糟糕；

  可一来，姬旦现在过去有些反常；

  二来，东皇太一、混沌钟、超脱者这三者之间的纠葛，也非他一个外人能干涉的。

  先跟老君商量对策，看能否控住混沌钟再说。

  至于那个不知何时被救走了的陆压道人。

  李平安对他本身不算太感兴趣，毕竟今天掂量了一下，陆压道人本体实力不过大罗金仙，距离斩三尸还远，宝物也就那两件钉头七箭书和斩仙飞刀比较厉害，其他也就一般。

  他甚至都不用动用任何底牌，已是把陆压道人逼到了必须混沌钟出手才能活命的境界。

  李平安现在感兴趣的，其实是自家老师为何非要救走陆压。

  陆压在老师的计划中戏份很重？

  ……

  玄都城外，一缕混沌气息内。

  妄日老人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打坐的中年道者，丝毫没有因混沌钟被徒弟抓走而介怀。

  鸿钧道人皱眉问：“混沌钟这般宝物，就这般放在李平安处了？”

  “嗯？”

  妄日笑道：“钟想回来随时可回来，她只是在闹脾气罢了。”

  伏羲善尸遮云道人在旁皱眉沉吟：“可否请您稍微解惑？”

  “混沌钟想让太一恢复斗志，就这般简单。”

  妄日老人不急不缓地说着，走去了鸿钧道人和遮云道人坐着的矮桌旁，不紧不慢地坐下。

  陆压道人此刻就如泥塑一般，自是无法听闻外面这三个道者的交谈声。

  妄日老人道：

  “混沌钟毕竟是宝物，并非生灵，她看似如生灵一般，实际上根本不懂人心为何物。

  “她借着这次我让她去搞陆压道人之事，故意给了陆压一些暗示，让陆压误以为混沌钟会在关键时刻帮他，利用了陆压的野心散出了东皇太一就是未来商王子受的消息。

  “然后又故意打击陆压，一步步让陆压急躁不安。

  “混沌钟谋算时，并非是如你我这般，会考虑方方面面，它是去看一个事件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可能性，然后在其中描绘出一条路径。

  “混沌钟看到了让东皇太一与李平安一战的可能性，此间有许多含义，只有太一和混沌钟明了，我也不方便对你们透露。

  “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提醒太一已发生的过去不可更改，不然将会增加无数已存在过的生灵之死伤。

  “太一的性子软，终究还是拒绝了混沌钟的美意。

  “混沌钟前后这一番折腾，其实只是让太一更加痛苦，更坚定了太一在与十二祖巫大战完成自身使命后赴死的命运。

  “岁月至宝以为自己就是岁月大道，却不知岁月大道本身就是虚无的。”

  鸿钧与遮云各自思索。

  遮云道人问：“混沌钟有没有可能背叛您？”

  “这个倒是不会，它了解我。”

  妄日叹道：

  “只是我这次干涉，太一怕是会心有芥蒂，不过太一已没了用途，他在如今去做任何选择，都已无法影响整个大局，不必太在意。”

  鸿钧饶有兴致地问：“没有价值的事物就可随意舍弃？”

  “不然？”

  “那道友与贫道又有何不同？”

  妄日老人嗤的一笑，对鸿钧挑了挑眉：“我比你自信。”

  鸿钧道人脸黑成了锅底，却并未再说什么。

  ……

  兜率宫中。

  李平安和刚赶回来的大法师，坐在老君面前的蒲团上。

  三者掌心各自涌出一条大道。

  李平安祭出的是众生大道，大法师和老君各执阴阳大道，为仙光尽敛的混沌钟套上层层封禁。

  小金小银在后面探头打量着这三位居中悬浮的混沌钟，欣赏着这般开天至宝。

  李平安心头也有些火热。

  现在，老师的秘密房间已经出现了一扇门，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寻找到老师的隐秘，或许就能找到与老师对抗的方法。

  此刻最大的麻烦不就是两个吗？

  第一个是天地自然走向的终焉；

  第二就是超脱者有可能提前毁灭天地抽走天地本源物。

  虽然第一个更难解决，但有很多办法可以去延缓；

  第二个问题说白了就是当前最大的危机。

  混沌钟！

  这个一直陪伴超脱者的开天至宝，现在已暂时成了他们的阶下囚。

  该如何才能审问？

  不用李平安主动开口，老君轻轻甩动拂尘，混沌钟的钟灵化作了一尺多高，满脸郁闷地出现在了混沌钟上方，凭空盘坐着。

  钟灵看了看老君，又看向了大法师，最后还是选择面向了此间最英俊的那个。

  “好吧，你抓住我了。”

  钟灵的话语声中满是无奈：

  “现在伱可以试图劝我成为你的宝物了。

  “不过我可以提醒你，这种事其实很久很久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我回到了你老师身边。

  “我已经不想被丢在岁月尽头，那种被黑暗逐步吞噬的痛苦你完全无法想象。

  “我这次已经让他有些生气了……我是说，我试图唤起太一的斗志，委婉地告诉太一后续会发生之事，这部分其实是你老师一直禁止我告诉太一的。”

  李平安略微思考，直接问：“老师知道以后会发生的每件事、每个细节？”

  “这个倒不是。”

  钟灵略微思忖，主动解释道：

  “过去不可干涉，未来不可更改。

  “是因为过去发生之后，以有形之界为框架沿着岁月大道平移，一个完整的时空带已经建起，如果产生波动让已发生的事不再发生，那就会引发因果潮汐。

  “不会说突然出现另一个未来，而是整个世界回归混沌状态，会自我崩溃。

  “未来不可更改是因为未来还没发生，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能看到趋势与各种可能性。”

  李平安眨眨眼：“所以你这次，其实是想搞碎这个世界，救走上古时的东皇太一？”

  “嗯哼，”钟灵笑了笑，“天地毁灭与否与我无关，其实也与你们无关，所谓的拯救不过是自欺欺人与自我满足……事实就是这样。”

  李平安抬手扶额。

  这个钟灵好像，并不如她此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精神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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