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知多远。

  路不知多深。

  李平安已迷失了具体方位，想自行回返玄都城都要靠本体与战躯之间的感应。

  随着伏羲善尸一声“到了”，这头大鱼撞入了一片阴云。

  阴云仿佛被定格的混沌气息，在阴云之下还隐藏着一条条交错的大道，李平安的感知中，此地就如一个稳固的天地。

  前方有一座仙岛静静漂浮，周遭包裹着浓郁的灵气，其内可见山岳湖泊，又可见舞榭歌台。

  仙鹤回旋仙人舞，珍奇遍地仙果坠。

  李平安禁不住歪了下头。

  这些……不是幻境？

  此地竟有如此多的仙人？而且还是女子多过男子，他只是一眼看过去，环肥燕瘦、清秀成熟，竟是各具千秋。

  啊这？

  自家老师也开始享受上了？

  超脱者自己捏的人啊？

  还有就是，此地并没有灵鹫山，李平安并未感应到自己的小螃蟹。

  “陛下请入内，吾就送陛下到此了。”

  大鱼自这仙岛大阵外停下，对李平安低头行了个礼。

  李平安深深地看了眼伏羲善尸，后者与他坦然对视，目光清澈、没有丝毫闪躲。

  “多谢前辈。”

  “陛下请。”

  李平安转身飞入前方大阵，一股菁纯的灵气扑面而来，让他心旷神怡。

  混沌海既聒噪又安静，聒噪的是大道之间的摩擦，安静是因混沌海不能通过常规方式传递声响。

  但在此处，恰好是反过来的。

  入耳是丝竹之声、仙子的私语之声，大道无比稳固，就仿佛是洪荒天地延伸出的一部分。

  道道视线朝他汇聚而来。

  有妖娆妩媚的仙子对他抛来媚眼，有二八芳华的少女看一眼他就要避开视线稳一下心态，又有高冷美艳的女子瞥了他一眼就发出冷哼，还有一些带着兽耳、穿着清凉的女子在搔首弄姿。

  若是换做婚前，李平安大概率是察觉不到这里面的问题之所在。

  但现在，他也非吴下阿蒙，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此间最大的破绽。

  远远近近这数百仙子，在他踏入大阵之后，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让他很自然地成了全场的焦点，以他为中心做出了各种符合自身性格的反应。

  这才是最不合常理的。

  李平安目不斜视，驾云朝居中大殿落去。

  其内乐声轻快，有十多位身着纱裙的女子翩翩起舞，角落中还有穿着宽袍的十多位乐师。

  妄日老人就坐在主位上，守着满桌的瓜果蔬菜，热络地拍了拍身旁的蒲团。

  “徒弟快来！”

  李平安满脸费解，施施然绕去了主位后，倒也没客气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老师您还好这口？”

  “这不是给你准备的吗？天帝在天庭不都得这么享受吗？”

  “这些仙人？”

  “啊，他们啊，”妄日老人轻轻挑眉，“这个很简单，在洪荒找些濒死生灵，把他们放在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中，让他们自然成长，等果子熟了就搬过来……随意采摘。”

  李平安：……

  妄日老人嘿嘿笑了声：“在天庭被王母管着，有点想法也不好实施对不对，在这你就别管什么礼义廉耻了，怎么舒适怎么来。”

  “这是学本领的必选项吗？”

  “当然不是。”

  李平安松了口气：“不是就行，我可不敢放纵，家里都有两个半的夫人了，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妄日老人眼一瞪：“咋的，不是女大能真看不上啊？也确实，她们虽然美色不错，还真就差了点女大能的威严和高傲，那可不是随意就能培育成的。”

  李平安额头挂满黑线：“老师您别瞎搞！”

  “嘿嘿嘿，”妄日老人轻轻挑眉，“行吧，那把她们当装饰品吧，你要不选我随意帮你选几个侍女，你修行累了消遣用。”

  李平安拿起一只仙果啃着，含糊不清地道：

  “老师你谋划够深的，伏羲善尸是你手下，那些混沌巨兽也听你的，伱想攻打洪荒天地有的是办法。

  “还好岁月对老师你失效了。”

  “岁月？”

  妄日老人轻轻挑眉，缓声道：

  “刚好给你上一课，你觉得岁月是什么？”

  “岁月……”

  李平安仔细思考：“岁月是我们感知到的一种线性变化。”

  “岁月是动，”妄日老人悠然道，“如果一个地方是绝对静止的虚空，岁月存还是不存？”

  李平安有些答不上来。

  妄日老人道：“当你去观察这个地方时，就是用你的双眼去捕捉，用你的仙识去探查，用你的思维去感知，那这个地方是不是就有了岁月？因为你本身在感知岁月。”

  李平安缓缓点头。

  妄日老人又道：“可这个地方有了你的感知、你的观察，它还是绝对静止吗？已经不是了，你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此处，这就是我接下来要传授你的一条大道。”

  李平安问：“哪般大道？”

  “动静大道。”

  妄日缓声道：

  “任何一种宽泛且对立的定义，都能解释有形之界是如何运转的。

  “还是回到岁月上来，你在混沌海中、没有洪荒天地规则干预的混沌海中，如何感知岁月流逝？

  “很简单，是你的道躯在感知岁月，因为你的道躯在不断的动，你思考时、思维在动，你飞驰时、自身在动，而你的动会影响混沌海，混沌海也因为你多了一份动。

  “岁月就在此间悄然出现了，注意，我用的不是诞生，而是出现。

  “你看混沌气息，若能取其内最小的那一点颗粒，用固定的速度从一个点运动到另一个点，你就得到了一个标准的岁月差，由此你就能感受到岁月的存在。

  “所以，岁月就是动，乾坤相对的就是静，与岁月大道对应的乾坤，就是容纳整个有形之界的这个容器，这个容器本身就是绝对静止的。

  “也就是……绝对的虚空。”

  李平安紧紧皱眉。

  时间、空间、信息？

  好家伙，他这个老师已经悟到什么地步了？

  一张大手在李平安面前晃了晃。

  李平安立刻回神。

  “理解不了也无妨。”

  妄日笑道：

  “这些是有形之界的基础，对你来说还有些遥远，太清之所以狠辣，就是因为他凭阴阳大道入无上妙境，有形之界的一切变化都可用阴阳解释。

  “元始天尊悟的是一气之道，他只是观察气的变化，从混沌海的变化到清气浊气的变化，难入最高之境。

  “通天教主悟的是天地之道，他在观察天地之变化，由简至繁、再由繁至简，同样难入最高之境。”

  李平安问：“老师，何为最高之境？”

  “以力成圣，只是最高之境的门槛。”

  妄日缓声道：

  “我只能说，迈入这个境界之后，你可以随意制定规则，随意编排一个世界。

  “给你露一手。”

  妄日摊开右手，掌心出现了一团混沌气息，而这混沌气息自行演化，划分清浊、显露天地、出现无数真灵闪耀，出现了一些在人族审美来看古古怪怪的生灵，而后快速归寂，重归混沌。

  “这就是抵达最高之境后才有的手段。

  “比盘古这种以力成圣后还要费力去破开混沌、斩杀混沌生灵收集道则建造天地，要高明那么一点点。

  “你应该听过蜃的神话吧？”

  “蜃？梦中有诸世界？”

  “嗯，蜃是一个强者，不过这个强者已经没了自主意识。”

  妄日笑道：

  “当然我们这个有形之界与蜃所在的有形之界是不同的。

  “在蜃所在的那个有形之界，一切物都在他的蚌壳内，他的梦境会构建出不同的天地，而蜃的真灵就在这些天地间不断轮回，寻找自我。

  “等他发现世界的真相，即世界是他创造的，相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就会陷入长久的空虚和寂寞。

  “然后周而复始，让自己投身这个轮转之中。

  “忘记自我，才能更好的体会快乐。”

  李平安缓缓点头。

  他虽不知老师讲这个例子是为了什么，但听的还蛮有趣。

  李平安问：“在老师这里，弟子就不提洪荒天地之事了，只是跟老师学些本领……老师您所说的超脱之界，又是如何？”

  “很空旷，绝对的虚空。”

  妄日老人缓缓摇头：

  “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解释，但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永恒。

  “永恒就是静止，各种意义上的静止，你可以随意画一个区域建造你的神国，随意创造你的乐园，但一切都会变得无趣。

  “在永恒静止之中让你的思维活跃，这本身就是一种刑罚，对超脱者背叛了他们原生天地的刑罚。

  “超脱者的世界中有三个比较大的组织，不过这些组织也只是统筹部分超脱者，有个组织叫归一神教，有个组织名字很奇怪，叫什么虚空战胜一切，还有个是什么时空管理局，专门组织超脱者去多管闲事。

  “大概啊，有生灵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就会有生灵主动抱团。

  “我是不喜这些的。”

  李平安眨眨眼：“那老师您离开超脱之界，就是回来弥补遗憾吗？”

  “不是回来，而是抵达，这里不是我的家乡。”

  妄日老人感慨道：

  “我要天地本源物修补我家乡。

  “我试着让它死而复生……徒弟，你知道遗憾是什么吗？遗憾就是爱而不得，是在我没能力的时候亲人死在我面前，是在我有能力想要去忘记这一切的时候，又舍不得这些记忆。

  “我很强，在有形之界我可以去毁灭这一切，哪怕这样也会招来我自身的反噬。

  “遗憾就是落空的执念。

  “所以徒弟，你不必担心我会在天地寂灭前动手，这个天地仅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走向圆满，而你我师徒也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走向对立。”

  “可是老师……”

  李平安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是我？

  “除了无灵之界，如果老师想要无灵之界，抽取我的记忆似乎并不是难事。

  “而实际上，天道无面人，也就是鸿钧恶尸早已看过我和我父亲的一切记忆，我跟父亲的来路对你们而言并不是难事。”

  妄日老人笑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就知道，什么是率性而为了，我尊重自己的喜好不可以吗？”

  “那老师，”李平安顺势问，“你可以找到我的家乡吗？”

  “可以，”妄日老人缓声道，“但那要经过超脱之界，还要去得罪一些厉害的超脱者，等你以后能超脱了可以自己去看看。”

  “真的可以……”

  李平安抬手啃了几口仙果。

  妄日老人眺望着洪荒的方向，笑曰：“所以咱俩都是过客，休息够了吗？走！开始授课！你主元神过来了没？我给你准备了上好的先天五行气和五行宝物，你先把你的灵蜕大法推到第九重，我们再研究怎么继续强化元神！”

  李平安顿时心头火热。

  他跳起身来，跟着妄日老人一同去了仙殿内侧。

  当他看到那二十丈见方的池子、池中液化的先天五行气、池底铺满的先天五行宝财、池边穿着纱裙跪坐的十多名侍女……咳，最后这个不重要。

  李平安费解道：“老师，你到底对我有啥企图？”

  妄日老人一脚把他直接踹飞：

  “进去吧你！少在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把你拉到半圣，我咋带你超脱？半圣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就你这灵蜕大法，弄完了也就勉强太乙中后期的元神强度，离大罗都远！”

  李平安讪笑不已，在池水中游了片刻，迅速沉入了池底。

  元神出窍，开始灵蜕！

  ……

  玄都城，新建的宫殿群中央。

  紫遥仙子捏着自己下巴，打量着帷幔内的李平安战躯，调整着此处的布置。

  李平安战躯身周飘着十多件宝物，有元屠剑，有十二品红莲，也有几样温养道躯的灵根。

  战躯胸口的伤口其实已可以愈合，但李平安故意保留了这个伤口。

  “遥遥？”

  伴着一声轻唤，牧宁宁带着龟灵飘然入内，后面还跟着此前有点‘晕鸟’的温泠儿，以及一只土狗大小的白虎。

  紫遥仙子笑道：“泠儿好些了吗？”

  “回主母，好多了，”温泠儿可怜兮兮地道，“大鹏鸟飞的太快了，我修为弱直接昏死太丢人了。”

  化作小龟趴在牧宁宁肩上的龟灵嘿嘿笑着：“大师侄的道躯好壮呀。”

  “这是师兄的战躯，”牧宁宁提醒道，“我们不便与战躯走的太近哟。”

  龟灵灵问：“为啥？”

  牧宁宁轻叹：“不知道呢，师兄说的，本体和战躯还是不同的。”

  紫遥笑道：“他定的规矩我们自是要守的，稍后白虎与泠儿就在这边修行吧，若陛下用战躯传信，还请尽快知会我们。”

  “是！”

  温泠儿拱手行礼。

  牧宁宁问：“那我们去作甚？”

  “当然是修行了，”紫遥正色道，“夫君本体大概要几十年才能回返，这几十年我可是要监督你的，成金仙前可不能有半点懈怠！”

  牧宁宁小声嘀咕：“我还不如跟着师伯去抓灵兽呢。”

  紫遥笑了笑：“莫要着急，几十年一眨眼就过了，修行悟道是察觉不到岁月流逝的。”

  “好吧，”牧宁宁叹道，“几十年，也不知道洪荒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们正说着，李平安的战躯突然轻轻战栗，脑后浮现出万千星辰轮转之异象。

  李平安留在战躯内的副元神出现了剧烈波动。

  而后，道韵提升、气息凝聚，无边灵气汇入他战躯内。

  众女仙面面相觑。

  这就开始突破了？

  “快闭关去吧，”紫遥轻声说了句，此地众仙压力骤涨，倒也是没了说笑之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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