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文棠二人也来到百货商店，文棠打算先买个表。

  至少得知道几点钟，不能一直依靠那两只大公鸡吧？

  安县是数一数二的大县城，百货商店、供销社、火车站这里应有尽有，各个国营大厂也都在这里设厂。

  人口可观，离省城又近，未来几十年有望撤县改市。

  这会买表还要手表票和工业票，好在之前文棠在黑市托人留意了，最近也有好消息。

  林文东看着装潢一新的百货商店，再低头看看自己，打着补丁的衣服，破了洞，隐隐露出脚趾头的布鞋。

  他抿抿嘴，有点不自在。

  在售货员不屑的眼神下，不自觉缩了缩脚趾，小声问，“姐，你来这买衣服？干啥不扯布来做？”

  这百货商店多贵啊，看这锃亮的地板，布灵布灵的摆设和布置就不便宜。

  文棠难得出来购物，直接大包大揽起来，嘴巴就没停过，抽空和弟弟说话。

  “一会再去供销社买布，先在这买个手表，不然做事的时候没有确定时间，太不方便了。”

  “你好，我想看看这款表。”

  文棠走到柜台浏览一番，选定了一款价格适中的，等着售货员拿出手表展示。

  这手表票还是这两天才有货，自行车票却迟迟没有，那人见文棠爽快买了票，知道她有条件，拍胸膛说会尽快搜罗。

  文棠想完这些，抬头一看。

  那售货员恍若未闻，根本就没有按照她的意思行动，时不时还瞅瞅文棠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林文东那穷酸的衣服鞋子。

  面上讥笑。

  “现在的农村人啊，兜里没几个钱，还硬要装大方，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售货员懒得搭理他们，和同事阴阳怪气，声音也不遮不掩。

  那同事看了眼文棠和林文东的穿着，尴尬一笑，心下也觉得说得过分了。

  虽然这两个月来早就习惯这同事的骚操作，但她总因为智商在线，思维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

  人家是买不起，但也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他们到底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一天到晚得罪人。

  但同事到底没开口。

  说到底她俩只是同事关系，下了班彼此谁也不影响谁，没必要苦口婆心地劝说。

  于是只扯扯嘴角，同情看着文棠姐弟，不作答就是她最大的礼貌。

  林文东早就见怪不怪。

  供销社、百货大楼和国营饭店，都是一只手上的手指头，谁也不比谁强，服务员态度一个鸟样。

  他无所谓，文棠可忍不了。

  她也不是没做过打工人，上辈子什么工没打过，百货商店的售货员这么忙，每天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压力大不耐烦，可以理解。

  钱难挣，屎难吃的道理她也懂。

  但这个工作本身社会地位就高，加上也没顾客给他们脸色看，捧着捧着，反倒让他们高高在上起来。

  她看看柜台里的表，买个手表而已，就这都要被售货员看不起？

  还当面说小话，根本没把人放眼里。

  真把他们当病猫呗。

  “啪——”

  文棠拿着钱票的手颇有气势地落下。

  那售货员还在和同事说话，毫无防备，直接被她这一拍吓得一哆嗦。

  浑身都抖了一下。

  转头就见文棠拍着柜台瞪她，眼神那样凌厉。

  凌厉到她觉得要不是隔着柜台，恐怕对方下一秒能把自己拎起来，从里到外揍一顿。

  其他客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你什么态度？！”

  售货员见大家都看过来，觉得自己的地位被挑衅，在众目睽睽下恼羞成怒。

  一会红成关公，一会白成曹操。

  她没想过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毕竟之前也经常用这态度对待条件不好的顾客。

  往往对方自卑地连嘴都不回，老实巴交的红着脸默默低头不，她再说上两句，就会在他人的视线下尴尬离场了。

  嚣张惯了，这会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为文棠是死鸭子嘴硬。

  不就是个乡下人嘛，横什么横！

  文棠冷笑道，“这句话应该问你吧，同志，你什么态度？”

  “我说的不对吗？也不看看这里多少人，看你们穿成这样，本来就消费不起，有什么好看的？干嘛耽误我们时间……”

  见大家注意到自己，那售货员大抵没见过这场面，紧张起来。

  根本没注意文棠手里捏着一沓钱票，代表对方有这个购买力。

  她同事左看看右看看，见两人脸色都不好，剑拔弩张，客人也都朝他们柜台挤过来。

  暗道不好，生怕领导看到责备，连忙做起和事老。

  “大家有话好好说啊……同志，我同事这人就是这样，她性子直，说话就不好听，您别见怪啊。”

  文棠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有人借口自己“性子直”乱说话。

  直性子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来背这个黑锅？

  单单就事论事来说，直性子的人才不会嘴上花花自己是“直性子”，以此出口伤人。

  时髦的百货商店，有处角落围了一圈子人。

  那处柜台里静静摆着手表，在光线下泛起些许光泽，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悄悄围观着这场闹剧。

  “我刚刚好声好气和她说要买衣服，也拿了钱和票，可她就当做没听到一样，还贬低我说，也不看看我自己长什么样？”

  “那会你咋不让她好好说话？”

  文棠无意为难这个售货员，只看向原先那个不讲理的，“不是说不知道我长啥样？”

  “老娘就长这样！睁大你眼睛看清楚！”

  那售货员愣愣的，一时忘了回话，她第一次见这样理直气壮，行事风格和穿着如此迥异的顾客。

  “这位……不知道叫啥的同志，你听好了，我弟是农民，为国家粮食安全贡献力量的农民阶级！你们百货商店成天这样的态度，是不欢迎工人同志，还是不欢迎农民同志啊？”

  “同志，不欢迎农民同志，这样的你又是什么性质？”

  文棠根本不管别人怎么看，噼里啪啦一顿说，直到口渴才停下来。

  今天是休息日。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还故意扬高声音，像个巨大的人型喇叭，声音不停回荡在商店内。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周围客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售货员听文棠上纲上线，说百货商店不欢迎农民同志，吓得脸都白了，虽然那十年已经过去，但那些难以言说的经历大家还记忆尤深。

  围观的人纷纷驻足，不明状况的听了身边人解释后，也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被冷待的顾客，也跟着愤愤不平。

  “瞧，我上次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售货员，也不知道是哪天借了她钱没还，整天莫名其妙摆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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