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章 母子
明灯幽幽,影落桌面。
男生撑着额,手里书翻一页,再一页,偶尔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笔落生花。那声音细微,于蝉鸣里显得一点不起眼。
不知多久,他揉揉眼睛,捶捶手腕再发怔瞧着窗外一枝栏杆上的萤虫。
萤虫翅膀一扇一扇,点缀水墨潭底。
“吱吱吱。”
夏日夜晚里屋闷,院里有风反而凉快。沈裕感受着闷热气温,恨不得把自己泡到井水里。
“村里目前只有一口井,而且是很早打的老井,里面不干净。”
夏日倒能冰镇一点水果。
蓝星社会的发展证明一件事,人类生活的舒适离不开两样事物——水,电。
而两者各自有不同演变规律。
电是大自然雷霆,十九世纪末被科学家发现利用。目前想要家家户户供电要修发电厂,铺电线;而居民生活用水由河到井,再到自来水三者演变离不开打井,修泵,建自来水厂,铺管道……
“任重道远。”
白皙细长手指一下下敲击木桌,声音落于寂静夜幕里,像是一曲歌。
他靠着桌假寐,挥散无所谓的烦恼,半晌,端着茶缸出门。
家里暖水壶常常备着热水,当然,夏天没谁愿意喝热水,而家里烧水壶里则是凉开水。
“咿呀。”
门开,沈裕刚倒一杯水,两口干完,正想回房间忽然瞥见暖芒。
夜里十点多,村里家家户户熄灯,黑暗一片,而院里菜园静悄悄,萤火虫明明灭灭,鸡崽跟兔子都睡着。
煤油灯下,周娟跟李明珠姐妹围着灯缝制新衣,刘高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蹲着,偶尔摇一摇娃娃睡的小床,笨拙而轻柔……
“乐乐睡觉。”
男生侧目窥着,长睫垂影。
当时顾念着季节,买的布料偏轻薄,而周娟跟李明珠姐妹非专业裁缝,而且日日上工,真缝完一套衣裳得一两月。
“妈,据说阿弟傍晚怼六婶了。”
“呸。”
周娟啐一口嫌弃道:“老不死忒不要脸,敢把主意打到幺儿身上,看明个我骂不骂死她得了。”
“平日瞧着可怜,她背筐摘菜我不拦着,借布,想屁呢!李富贵三百斤个大肥猪,那一点布够他遮屁股吗?”
“遮屁股?”
李珍珠捂嘴嘿嘿直乐:“六婶做的不地道,借布都是找当家的借的,和阿弟商量明摆着想占便宜。”
“活该被怼。”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而且六婶买粮欠的三张粮票一直拖着,我都有借条的,还有上次……”
周娟一桩桩数着,本就高的火再添一勺油。
“明天等着!”
李明珠咬断丝线,再重新穿针引线,招呼刘高站直量着衣服,声音沉稳:“六婶是个小心眼的,阿弟说的话不留情面肯定得罪她,要做啥吗?”
“家里六口人谁怕他们。”
周娟哼一声:“老娘可不是软柿子,年轻那会开枪打鬼子样样行,冬训是村里枪法第一名……”
乐乐不知何时睁眼,黑葡萄的眼睛四处张望,再伸手挠一下耳朵。
“鸭鸭。”
“是妈妈。”
院里氛围和谐,沈裕静静瞧着,等断掉思路重新接回再端着茶缸回房……
孩童嘴里藏不住事,一夜间村里都知道李六婶在周娟面前碰壁,转而想忽悠李毓,不想李毓一点面子不给。
得知话术,村民意见不一。
有觉得不好的长辈:“李毓被周娟纵得厉害,六婶再不像话都是他长辈,尊老爱幼,怎么能说出情面有多少的话!”
“而且李伟家困难,李毓上次买那么多布,借点咋啦?”
“不痛不痛的。”
一些受名声所累,常年被六婶占便宜的媳妇直呼痛快,只觉一朝扬眉吐气。
后者碰上顽固不化的前者,直接叉腰翻白眼:“您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想帮李富贵你咋不借?我记得当年你结婚穿的新郎服可显精神,拿出来啊。”
前者噎住,梗着脖子嘴硬:“晚辈怼长辈影响名声。”
“切,李毓恢复正常多久,要是从前见面都懒得搭理,也是恢复正常,要不明天周娟指定到李伟家泼粪!”
“而且,人家红旗轿车特意上门看望的,能怕一点名声?姑娘家名声要紧,一个男娃,李富贵那样的都有人要呢。”
“那是别人闺女瞎眼!”
一场对局,以前者灰溜溜离开为结局 当然,他们不服输留一句貌似意味深长的话——
“你早晚会懂。”
后者:“……”懂个锤子。
而同一个夜晚,村西土屋。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跟一个干巴巴的秃顶老头瞧着桌面两盆青疙瘩汤跟几颗营养不良瘦蔫蔫的烤红薯,表情臭极了。
“一点东西,咋够?”
李六婶毫不掩饰眼里嫌弃:“你不是上工吗?一碗粥挣不到?”
“马苗!”
李伟噎住,面色涨得通红:“你行!”
老头愤愤离开,李六婶眼神一丝波动不曾有。
她原名马苗,三十五年前跟家人一起北上逃荒到S县,跟家人走散,最后跟李伟结婚生下李富贵。
李伟好吃懒做且好色,平日跟老赖混着,上工干一会儿就盯着村里年轻姑娘瞧。而李富贵遗传父亲的好色和母亲的吝啬喜占便宜,直到三十依旧打光棍。
于是,李富贵摆烂。
马苗一把年纪天天骂骂咧咧干活养家里懒汉,再指望着攒钱给儿子娶媳妇,老人常说:娶个媳妇儿子就懂事了。
“富贵啊,来喝汤。”
李六婶舔舔干裂的唇瓣,满目慈爱盛一勺勺黑窝窝野菜汤到胖墩墩的李富贵碗里:“别嫌弃,咱得省钱娶媳妇,公社集体饭堂中午煮粥,黑窝窝,夜里有一点肉渣面……”
“我特意留到最后带一点回家,肉藏里面。”
李富贵胖得看不见只剩一条线的眼睛瞬间射出光芒,筷子搅拌两下,直到瞧见肉块才满意喝着青疙瘩汤。
而李六婶捡着一颗颗手指粗细的红薯啃。
“妈,借布的事咋样?”
李六婶吞咽下红薯,再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剩余的米粒,听到借布的事犹豫一会儿再开口:“我跟周娟磨了几天,提到借布票她就装耳聋,说有事要忙……”
“周娟那婆娘贼精,所以新郎服没了?”
马苗微笑注视着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李富贵,不自觉抚摸瘪瘪的肚子。
“不急。”
“做出衣服再借,婚期十一月,早着呢。”
一件新郎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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