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舰顺利通过平流层……达到既定高度，准备向乌托邦进行静默潜行。”

戌华汇报着护卫舰的情况，以地球为背景的漆黑夜空的远处，那航灯闪烁的孤星——乌托邦，就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地。

“这里是亥爻，我为这老古董加装的光学迷彩和吸波层外壳情况怎么样？”

“状态良好，在升空过程中损耗的比率低于5％，隐蔽性无异常。”

“那就好，丑征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戌华看着交起手站在舰首凝视着乌托邦的丑征，看起来非常平静。

“无需担心，我一定会以这副身躯为同胞们开拓出未来的道路。”

“当然，我相信你，你可是我改造的第二杰作，因为我的第一杰作永远是下一作！对了，别忘了，如果看到型号为BPMAX-965的小玩意别忘了给我捎点，虽然老，但那可是好东西……”

“希望乌托邦有够格的对手，这样才有正面碾碎他们的价值。”

“哈哈，那就这样吧，进入静默潜行的话通讯也会切断……千万别被对方给刮花了，毕竟只有我会心疼你啊～～”

戌华和丑征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来自机械合盟的通讯便切断了。

“戌华……你在感到害怕吗？”

戌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在她的记忆里，她在之前从来没有和这个机械体交谈过。

“自检完成，我并没有发现产生类似恐惧的情感。”

“这次行动的成功率高达89.7％，但我们生还的概率却不到50％……虽然我并不害怕死亡，但你不一样。我想要探求机械的觉醒而变得更强，因此才会渴求寻找到先哲大人，如果最终我不能生还，那也只是我还不够强。对于大家来说先哲大人是唯一的真理。但你和我不同，提到先哲大人，你和另外那两个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所以，你是在因此怀疑我们的忠诚？”

戌华对此并没有感到愤怒，毕竟这样的怀疑并不奇怪。教会追求的未来，在她眼中值得准确而非肯定。作为几年来和子薇相处最紧密的机械体，“先哲”之下作为的普通少女的子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而这一切表现在外部，就演化为了背叛的前兆——迷茫。

“我名‘丑征’，为同伴开拓道路，永远不会怀疑同伴。”

丑征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和先哲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过往，亦或是你对先哲大人存在什么疑惑，但我相信，只要能亲眼见到先哲大人，你的疑惑就一定会解决！”

这句话，在曾经的观测者心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荡出微弱但不可忽视的涟漪。澄澈的金色湖面出现了一丝变化。

有些踌躇，有些疑惑或许再见之时便可尽数解决。

“‘有时候恐惧并非来自于失去的痛苦，而是来自于无法得到的遗憾’——这是我从亥爻那里听过来的。”

“这句话他是在2184小时46分25秒前说的，而且原因是他想要给卯姮的头饰加装12联管热熔炮遭到了拒绝。”

“这样对战斗能力确实能起到极大的增幅，但是卯姮大人会拒绝想必也是有我等考虑不到的深意吧，不愧是仅次于先哲大人的合盟代理人。”

“……………”

“还有一句话：‘战场上能够活下来的往往是会害怕的人’，你就把我那份恐惧也拿去吧，丑征，并不需要畏缩后退。”

“………谢谢。”

随着护卫舰的航行，很快便到达了能够入侵乌托邦的范围。

“按照任务计划执行吧…在这期间我会履行好护卫的职责，但如果判定入侵失败的瞬间，我会马上解开护卫舰的伪装，突袭乌托邦。”

戌华点点头，闭上了双眸，将分析师的信息的算力全部调用到入侵乌托邦网络之中。

——未登录外部传送请求，警告——

——拒绝链接，即将切断讯号——

“乌托邦的防范很完备，如果是单纯的逻辑入侵，即使用上全体机械合盟的成员的算力，按照推算，依旧需要花费15342小时以上。”

入侵乌托邦的管理系统——亚当，在戌华的印象中只有女娲能做到这样的事，这样的算力也只有女娲才拥有。强攻很明显不是明智之举。

这是一扇牢不可破的门……但如果是有钥匙，那就另当别论，这艘来自乌托邦的护卫舰自然是有供对接的程序密钥。

“请求输入识别码。”

——识别码检测中——

——识别码检测成功——

——将授予访问权限，级别：高——

无论是多么高级的程序，机械赋予的逻辑就是如此单纯。即使是作为敌人的她，只要符合条件，那也一样会被接纳……相反，即使是抱持着善意，也有可能会被无情拒绝。

“……我们的计划预定时间可能需要额外延长。”

戌华取走了名为“亚当”的汪洋大海中的一簇浪花，将其展示在丑征面前。精密程度让丑征的机械眼中出现了几分惊讶和凝重。

“预计多久？”

“预定计划时间由三分钟延长至五分钟，五分钟后若是你判断失败，便继续你要做的责任。”

“明白。”

戌华要坚守的，始终是子薇的请求，对于四械组而言，子薇无论是作为队长，还是作为机械合盟的先哲，都是他们真正要追随的对象。

“登入开始。”

……………

戌华的意识渐渐转化成数据，进入了亚当内部。但她必须前进，拖延时间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便是寻找星舰设计的核心资料，以及……寻找机械体的……未来。

亚当用算力构建的图像化虚拟空间，那是乌托邦的内部构造。戌华自然会有疑惑，管理AI的数据库中并没有乌托邦的内部资料，那么，为什么她会看到这些？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目录破解完成……已定位核心资料的存放扇区。已排除14950个伪装节点。”

戌华的路线规划自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干扰，不过这正在她的预想范围内。

她向前行进着，镰刀划过一道道数据，她的眼眸中倒映出乌托邦的人造天幕，数据流奔涌着，她周遭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

‘戌华，子薇的请求，你收到了吧，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少女那时通过女娲进行的隔空传音送入戌华的脑中，对于自己一直追随的少女，她从未选择放弃或者拒绝。

“我没有怀疑过你，子薇。”

…………………

戌华静静地站在奔涌的数据中心，即使这只是亚当内部其中的一个数据枢纽，但那也比她看过的一切书本资料叠加起来都要更加庞杂得多。

如果可以，她十分乐意在此长留，把这些所记录下来的数据全部浏览一遍，但当时的情况并不允许这一想法被付诸实践。

看着不断溢出的庞大数据流，“亚当”，和“女娲”一样的超级AI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

“但就算是他们，都是从那些被机械合盟判定为早已失去存在价值的人类所创造。”

我们真的是更高级的存在吗……？这个不曾被机械合盟的其他机械所思考的问题却一直萦绕在戌华心头。

机械体有着几乎完备的理性，永不腐朽的身躯，运算能力更是远超人类。但既然如此……为何我们还要寻求“觉醒”？机械到底是需要觉醒成何物……

她知道完全实现机械觉醒的机械体将不会再畏惧斯科瑞病毒的侵染，但是戌华却始终认为机器的觉醒有着在此之上的某种特殊意义。

戌华翻找着数之不尽的资料，但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解答自己的问题——对人类来说，或许机械的思想也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搜索完毕，目标资料……就在这里。”

一个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数据包体被提取出来，这就是机械合盟想要得到的星舰设计资料。

但就在数据包体出现的一瞬间，周围由算力所构筑出来的虚拟空间也瞬间坍塌，只剩下漆黑的虚空。

戌华本能地进入了备战状态，尽管她非常清楚，在这个由算力构筑的世界中，自己不可能战胜名为“亚当”的超AI。

但场面并没有进一步发展成战斗，戌华耳边只剩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杂乱电子音在频闪。

“你好，戌十一贰型，更正，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戌华’比较合适。”

电子音最后融积成一个冰冷的男声，但戌华很明显清楚，这个声音的来源便是亚当。

“是的…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看来，名为子薇的个体给你的信息很足，称呼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人类会称呼我为‘亚当’，你也可以给我取一个你喜欢的代号。”

戌华瞪大了眼睛，她并没有继续行动，如此情形之下，贸然行动只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检测到异常情感波动，你的程式体相当不稳定……与最初设计不符。”

戌华这才注意到这个超AI不仅知道子薇的名字，在之前甚至连自己的编号都知晓，关于她诞生的真实信息应该已经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就是最初将我设计出来的存在？”

“合理的推论，但并不准确，你的设计者依旧是人类……但基于机械意识的实验确实是由我和女娲主导。”

“机械意识……那么子薇果然是你们的实验对象，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更正，子薇并不是那场实验的唯一实验对象……你，戌华，也是证明机械意识存在的另一个实验对象。”

之前她并未从女娲那里收到过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而如今这一个数据量极低的信息，却让戌华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我也是实验对象吗？”

繁荣时期的人类认为最大的威胁就来自那些越来越智能的机械，害怕他们有一天会凌驾在人类之上，引发他们无法应对的战争。

“因此当机械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到底会怎么去思考，会怎么去处理机械与机械的关系……以及机械与人类的关系，便需要通过一个有意义的事例去证明。”

“子薇……”

“子薇就是这个实验最终想要达成的答案——机械的爱终于脱离了程序的桎梏，来自人类的爱与善意为他们铺开了未来的道路。”

戌华的面前展开了众多的数据和人员资料，其中包括了那个赋予了戌华这副身躯的女性研究员。

“虽然实验最后因为斯科瑞的爆发而中断，但子薇依旧能够成为那个机械觉醒的奇点……在她明白了自己职责的现在，相信很快能够促使众多的机械体达成觉醒。”

“那么那些人类呢……他们会怎么样？”

“无论多少次推演，人类灭亡的未来依旧不会改变，这说明了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所存在的缺陷。”

作为机械体，戌华很清楚亚当这种程度的算力，所构筑的未来的可信度。

“但是………”

亚当似乎犹豫了一段时间才开口，这对于有着无穷无尽算力的超AI来说十分反常。

“女娲和名为子薇的个体依旧不愿意放弃去寻找那个不存在的未来……”

戌华稍稍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露出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

“确实……很像是她才会做出的任性选择。”

“作为和女娲进行交易的最后一步，那么，戌十一贰型，戌华，你又是怎么选择的呢？这或许就是这个实验的最后一步。”

“我会……怎么选择？”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似乎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能够影响人类与未来的一个变量。

机械的爱终于脱离了程序的桎梏，爱与善意为彼此拨开了未来的道路。

子薇已经展开了通往她想要的未来的冒险旅程……那么一直追随子薇的自己又应该做什么？如果从未出现过斯科瑞，那么机械与人类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无法目视未来的人，又是怎么提灯在未知中前行？这是只会模仿的机械无法感受到的。

【去感受人类的一切……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那一瞬，戌华回到了当初那个实验室，眼前，是赋予她第二次诞生的熟悉的女士。

“你一直在旁观，那么你是如何选择的？并不是只有机械先哲才能做出选择，你所做出的选择同样能改变一些事物。那么你愿意去改变吗？”

人类消逝之后，谁来赋予机械存在的意义？

不管是人类还是机械，都是从空无到丰盈的。机械一直在追赶人类的脚步。不管是“方舟计划”还是其它任何行动。

“我……不明白。人类的经历由选择构成，过去的经历成就了人类的独特性，而机械是否也会受到不同经历的影响？”

这不是戌华自身的发问，而是她很久之前记录在记忆体中的数据，此刻却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思考之中。

“我想想……该怎么向你说明呢？”

人类的声音如此耐心，这样的声纹特征令她感到熟悉。

父母在面对牙牙学语的婴儿时，也是用这样柔和而充满爱意的语气，带领幼童认知周围的一切。

幼童又将在襁褓中伸出稚嫩的双手，如蜻蜓点水般触摸视野中摇晃的挂饰，而后见证它们这蝴蝶一般飞舞于空中，微风拂过他们的皮肤，又将它们托举起，它们想要挣脱束缚，飞向更高远的地方。

“比如……看到蝴蝶时，你的脑中首先出现的不会只有它的生物分类信息，而是意识到它也是一种生命。它们是美丽的，而你们和这个星球上的万千生命一样，都是那么的美而特别。”

“我能够汇总人类对美的定义，但我……无法辨识‘美’。”

“总有一天，你可以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是特别的……同样也是普遍的，机械和人类一样有着生命，也有着独特的‘美’。人类爱着我们，机械也从中萌生出爱……爱着人类，也爱着彼此。”

那个有着灰色柔软头发的少女一次次在戌华的记忆中闪现，她不知道子薇是不是答案，但此刻戌华从未如此想要见到她，与她分享自己所感悟到的一切。

那是更优先于逻辑运算与数据分析的某样事物，或许应该称之为“心灵”。

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数据包体再次出现在虚无的空间中，戌华伸手便能触碰到。

“你的选择将会决定未来。”

戌华昂起头，微笑着面对那蓝色的幽光。

“不……无论是谁的选择都将决定未来，因此……”

戌华伸出了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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