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家门没有人留缝，这是慕南意第二次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七栋的大门。

  客厅也没有亮灯，屋内一片漆黑，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初来这里的那天，独自一人面对漆黑而空旷的别墅。

  慕南意打开了灯。

  暖黄的灯光暂时驱散了黑暗。

  沙发上很整洁，没有人坐过的痕迹。报纸静静躺在茶几上，似乎从未被人翻阅。

  餐桌上还摆着她今天吃早饭时喝水的杯子，里面有半杯水。

  平时这个杯子都是稍稍冒着热气的，但今天却没有，相反那半杯水很冰。

  桌上有一盘菜，有些黑，有些焦。

  慕南意拿起盘子边的筷子，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咀嚼时，鼻尖有些酸涩。

  鲍汁茄子，赵泱芷最喜欢给她做的菜。

  肖远把这菜学了个七七八八，上次偷偷做糊了，慕南意忍着将那一盘吃完，还闹了一晚上肚子，之后肖远再也没有做过。

  慕南意拿出手机，给那盘菜拍了好几张照。

  “宝宝，是饿了吗？那是冷的，妈妈给你热一下再吃……”肖婉刚进门，就看到了站在餐桌边的慕南意，收起手机，想要把菜端走。

  慕南意没阻止，看了眼肖婉息屏的手机，她问，“还是打不通吗？”

  肖婉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

  她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会，轻柔地开口:“宝宝别急，可能是边境那边信号差，宁宁忙完会回电话的。”

  慕南意的心陡然一沉。

  对上肖婉微红的眼，慕南意牵起嘴角笑了笑，“妈，没事的，苏北宁平时就喜欢关机，有手机也跟没手机一样，左右都联系不上。”

  肖婉点点头，擦了下眼角，端着盘子朝厨房走去。

  慕南意盯着肖婉的背影出神。

  苏北宁经常关机的是私人手机。

  如果私人手机打不通，说明他在训练，或者执行任务，但无论怎样，他都在边境。

  慕南意看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路灯昏黄的光晕被婆娑的树影挡住，明明灭灭。

  肖婉热好饭菜，两人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吃着，相对无言。

  鲍汁茄子倒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慕南意将空碗筷放在厨房水槽里，清洗完，她侧头对还坐在餐桌旁的肖婉道:“妈，走吧，去收拾一下……”

  肖婉回头时，眼是晶亮的，不是那种欣喜的晶亮，是泪浸满眼眶的晶亮。

  “妈……”慕南意抿了抿微微干裂的唇瓣。

  肖婉起身，凳子被牵扯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异常突兀。

  “没事，走吧。”肖婉转身朝着楼上走。

  慕南意低下头，掩去眸中神色，跟着肖婉上了楼。

  肖远的门是虚掩着的，慕南意刚在二楼平台站稳，就看到了国庆时被肖远剪秃的那盆富贵竹。

  此时叶子都长回来了，郁郁葱葱，枝干错杂，绿叶繁茂。

  “肖远，秃顶的富贵竹变好看了，你怎么不来看看。”

  慕南意在心里无声说着。

  肖婉率先走进了肖远的房间，推开衣柜，开始整理肖远的衣服。

  慕南意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肖远的衣服五颜六色，款式还都挺潮。

  还真是七十三岁的小年轻。

  收回视线，慕南意转身去了肖远的书桌，拿出箱子将肖远最常用的东西都收了进去。

  老花镜、牙签、钢笔、信签纸……对了，还有眼镜布，不然他又要用衣服擦眼镜了。

  拉开抽屉时，慕南意顿了一瞬。

  停滞良久，她伸手拿起了抽屉里的红包。封皮上写着2021牛年大吉，说明是肖远不久前准备的。

  红包很薄，很轻。

  肖远还真是小气呀。

  慕南意打开了红包，视线触及里面的暗红色时，猛然将红包塞回了抽屉里。

  肖远，存折都能随便乱放。

  肖远，我才不要你的折子。

  凌晨两点半，肖婉跟慕南意收拾完了肖远的东西，慕南意盯着那好几箱东西出神。

  一个小老头，衣服裤子居然比她还多。

  老掉牙的怀表了，她四岁送给肖远的，肖远怎么还收着。

  她六岁送给肖远的钱包都破皮了，肖远也不知道扔。

  ……

  三天守孝。

  最后一天出殡，殡仪馆里来了很多人。

  慕南意坐在角落，桌前是一堆彩纸。沈听肆坐在她旁边，手中也拿着彩纸，两人面前还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灯笼。

  “您好，请问这里是肖远老师吗……”

  慕南意的动作被一道女声打断，她抬头看了眼，陌生的脸，并不认识。

  “是肖远，你是来吊唁的吗？”慕南意问。

  女孩一身黑衣，未施粉黛，精神有些萎靡。她对着慕南意点头，指了指身后，“我们来送肖老师最后一程。”

  慕南意不解，“你为什么叫他肖老师？”

  女孩笑了笑，身后走来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女，她解释道:“肖老师在我们高三时带过课，我们很感激他。”

  一个男生也跟着道:“因为肖老师，我的物理突飞猛进，高考理综上了220，本来只能考二本的，但肖老师让我挤进了一本。”

  “肖老师以前还和我打架来着，他说打不过他这把老骨头，就回去老老实实念书，我现在考上大学了，肖老师……”一个女生说到一半突然哽咽的哭泣起来。

  肖远原来当过高中物理老师啊。

  怪不得上次家长会他说家里还没人考过59分。确实没有，不过是因为家里人考的都比59分高。原来她才是家里物理最差的啊。

  肖远可真会钻空子安慰人。

  ……

  出殡时，慕南意走在最前头，身后是肖婉、慕宴清，苏北宁不在。

  外面又下雪了。

  几片雪花飘到头顶，茫茫白雾中，她眼中只剩下了皑雪。

  头顶的雪停了，慕南意仰头，头顶是一片黑色，她喃喃出声，“沈听肆，肖远好轻啊……”

  肖远那样一个老顽童，到现在也是如此，出殡仪馆的路上还需要她双手抱着。

  走的突然，来不及告别。

  不过这样也好。

  肖远，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告别。

  沈听肆将手里的伞往女孩那边倾了些，看了眼茫茫白雪，他出声，“走吧。”

  上山的路很波折，大雪封山，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

  下葬时很多人都哭了。

  年过半百的沈爷爷和徐奶奶也哭成了泪人。

  肖远的那帮学生也是，有几个男生哭的好丑啊……

  可慕南意一滴泪也没掉。

  她拿出手机，给昵称为岁岁的盾的人发了条消息。

  【是mango呀:肖远，你做的鲍汁茄子吃完终于不闹肚子了，虽然还是很难吃。】

  没有消息回过来。

  岁岁的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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