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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奔袭


周紫苏听到马啼声,急从楼上下来,果真在院门口遇到了牵马而入的秦时月二人,一时欢喜得把手捂在胸口,讲不出话来,只用一对眸子,在秦时月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分别这些日子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眼前的这个人。在她看来,秦时月瘦了,神色却更刚毅了,更成熟了,让她既心疼又喜欢。

  时月唤了声“师妹”,然后顾不上叙话,说有紧急公务,需要立刻拜见师父。紫苏听言,即刻带他们直上二楼爷爷的书房。

  急促的脚步声,让书房里的琴声戛然而止。

  等众人入内,周老爷子已经从琴凳上立起,转过身来,负手微笑地看着他们。

  时月本来很急,可看着师父慈祥平和的眼光和笑容,一下就为自己的匆忙而感到惭愧。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先把张小薯介绍给师父和师妹,然后将此行前往樟坞、夏家塘和棠梓上的事,以及接下去想去抓捕成怀文而无法过渡的事,一一作了汇报。

  老爷子凝神听完,微微颔首,捋了几下银须,对周紫苏说,快去把你姐姐叫来。

  五分钟之后,姐妹俩同乘一匹马,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时月和小薯,三骑鱼贯而出,直奔窄流渡口。

  紫苏身着白色的紧身短袄,在前面扬鞭策马,恰好与天地融为一色。白苏则是一袭鲜红的披风,如红旗一般招展于雪原之上,煞是好看。

  原来,周白苏有个奶妈叫程暖,老家就在渡口附近的窄流老街,也常隔三差五来药庄走动和帮忙。

  她有个弟弟,叫程饱,平时以打渔和运输为生,家里除了有一只打渔用的小舢板,还有一艘运输用的大驳船。

  今天时月他们急需过渡,又都有马,正好用程饱的驳船跑一趟。

  时月二人牵马上船,与白苏、紫苏姐妹挥手作别。船离岸好远了,姐妹俩还站在渡口挥手目送。

  远远望去,身着红白二衣的姐妹俩,如同红白两支梅花,绽放在白雪镶边的江岸,让秦时月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还有发自内心的感谢与喜欢。

  “她们姐妹啊,真是漂亮。团长,你说得对,云山深处多佳人。这姐妹俩,简直就是仙子下凡哦。”小薯说。

  “好小子,你也动心了?”时月冲着他眨眼。

  “那倒没有。说句实话,我现在还想玩呢,没想找对象的事。再说,真有一天想找了,也不敢想有福气遇上这么好的姑娘。”小薯实诚地说。

  “嗯,儿女情长的事,我也没经历过,也不敢多说。就我个人而言,再怎么千娇百媚的姑娘,也比不上我对武功的喜欢啊。也许跟你一样,我也没到时候吧。”时月淡淡地说。

  “啊呀,你们两位客人眼睛好大!那穿红衣的大姑娘,可是团转一朵花呢,多少后生哥去问过了,她都看不上,说不嫁,要陪爷爷养老的。”正在撑船的程饱插话说。

  时月看看他,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眼神中透出一种精明与喜乐。

  “团转”是方言,附近、方圆几里之意。紫苏习惯女扮男装外出,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窄流位于将台山上游对岸,梨洲上游六七公里左右,因有一条小溪在此入云龙江,而云龙江到此,江流也一下收束起来。

  更奇怪的是,它对面的渚江,入江时也变得十分窄小。

  大江小流到此都明显收窄,故称窄流。

  由于从窄流到梨洲是顺流而下,所以沙船行进的速度很快。

  秦时月在船上隐隐能看到母亲居住的百花谷谷口,心里默默地说:“妈妈,待儿子完成公务,再回来与您团聚。”

  约莫半个小时,小船靠在梨洲南头的一片棠梨树下。

  时月让程饱在原地等待,付了三倍的船钱,然后带着小薯急驰前往成家村。

  看到秦时月他们风驰电掣般赶到,成天乐惊奇地看着他们,说:“这不是大年三十了吗,你们两位官爷风风火火地到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时月将他引到一边,低声跟他解释。

  天乐听完,吃惊地后退一步,说:“有没有搞错啊?”

  时月说:“情报可靠,我还当场提审了俞水荣。遗憾的是,此人轻功了得,不愧有‘露不沾’的名号,我稍有大意,就让他跑了。现在看来,怀文脱不了干系。有个团伙卷入此案,其中怀文是重要一环。水荣就是他请去帮助传送文物的。不过你别急,只要怀文好好交待,自能将功折罪,我也会在上峰面前力保,务求从轻发落。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让他好好配合我们。”

  天乐也是个爽快人,对时月说:“那行,怀文现在就跟你走。不过,你听好了,不管事情怎样,都不许伤害他。他虽是我侄子,但从小我就当儿子养。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你要确保他的安全。若华文受到一丝伤害,可别怪大哥我翻脸不认人!”

  秦时月郑重地说:“这个自然,一切包在我身上,请大哥放心就是!”

  秦时月与成天乐因是同学,当年就是忘年交,虽未结拜,但感情一直很好。以前念书时寒暑假回家,成天乐还会到百花谷看他母子俩。

  天乐将成怀文从楼上叫下来,取了酒,递一杯给怀文,自己执一杯在手,说:“今日本是团圆夜,想不到有此一劫。怀文,你要好好配合秦团长破案,我等你早日回家。”

  叔侄俩喝完酒,怀文哭丧着脸上了张小薯的马。时月骑马断后。

  一行人回到团部时,已是下午四点光景,团部除了门房老别,哪里还有人影?

  老别结结巴巴地告诉秦时月,团部昨天上午就没人了,“都,都,都,家里,去……家里去……过年了。”

  时月将怀文送到看守所,然后立即致电团长庄厚德。

  庄厚德在家,正准备吃年夜饭,接到秦时月的电话,觉得有些扫兴,但听说抓到了嫌犯,一下高兴起来,在电话里说:“你辛苦了。请在看守所吃份便餐,我立马就到!”

  看守所位于一处山坞里,周围别无建筑,两侧都是山峰。

  庄厚德赶到看守所时,秦时月早在门口等候。

  天上漆黑一片,只有几点寒星,月亮早已不知躲去了哪里。

  庄团长风趣地说:“秦团为了党国的利益,真可谓披星戴月,连月亮都被您的干劲给吓跑了!”

  秦时月说:“为党国效劳,应该,应该。连庄团长都抛了饭碗心急火燎地从家中赶来,这个气场,月亮能不被你吓跑吗!”

  两人哈哈大笑而入。

  时月一边走一边问他,是否需要通知警察局长路上一道来参加审讯。

  庄厚德两颗眼珠子发定了一会,摇摇头说算了,先不要惊动他们,等有了眉目再说。

  秦时月看了心里觉得好笑,因为他想到了警察局长路上的神态,思考问题时,两颗眼珠会像绕地卫星一样骨碌骨碌地转动起来。

  而面前这位团长大人,每当动脑筋,却是两颗眼珠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一个是动来动去动鬼主意,一个是以不动应万动,都不简单。按云龙江流域的土话讲,都是“好佬”。

  庄团长不想路局长来,也许是怕人家抢功吧。

  接下来,看守所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成怀文是个聪明人,想到临行时叔叔让他好好配合的提醒,又看到团长亲自提审,周围又布满了各种刑具,便知道抗拒没用,也没必要,便平静地把犯下的事招供了。

  原来,那俞水容与成天乐两家乃是老亲。水容父母因疾早亡后,与成天乐家走动很多,所以两家关系甚密。

  俞水容从小顽皮,不喜读书,却喜放羊、牧牛、砍柴、打鱼,整天游荡在山林湖塘。后来因为留宿一位过路老人,得到老人器重。

  老人看看俞水容孤身一人,性格又豪爽,竟然留下不走了。

  老人懂医,村人得个急痧什么的,他能以一根银针放血,手到病除。

  水容与他相处和谐,感情甚好,后来干脆以师徒相称。

  老人不仅授其医术,而且密授轻功绝技。

  俞水容学武有悟性,又胆大又能吃苦,乐此不疲,终于练成绝技,得了个“露不沾”的雅号。

  拳脚功夫也好,梨洲之上,无人是他敌手。偶与“梨洲女婿”燕自立交手,也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成怀文因父母患病早逝,从小就跟着天乐,两人情同父子。

  天乐虽与水容交往频繁,但嫌习武太过辛苦,不感兴趣,只热衷于喝酒打牌泡女人。

  怀文却不然,从小耳濡目染,自己又喜欢揣摩,倒是学到了一些功夫。于是经常跟在天乐身后,与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人士来往,上面结交一些史达贵这样的恶少、官员,下面结交俞水容这样的江湖好汉,一时场子愈混愈大,在云龙江两岸很有名气,几乎到了无事不可办成的地步。

  上回有一位外号叫“快手”的朋友,称有件货须走分江关,而关卡甚严,求成怀文帮忙。

  怀文本想通过关卡上的弟兄行个方便,但“快手”说此货非同寻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完从搭袋中取出四封白洋给他。

  怀文一看,都是白花花的“袁大头”,再看要护送的东西,原来是一个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滴水不能进。

  他也不问这油布包里包的是什么,只是点点头,便答应请高人护送,想办法越过分江关。

  之后,怀文将此任务托付给了俞水容。

  俞水容以岸边九里桑园作掩护,背负五顶斗笠,以斗笠掷水作辅,踩水踏浪,飞跃几十米江面,将油布包送到泊于桑林边的接应船上。

  但后来,船只还是在半路被国军截获。

  “快手”来报,成怀文方知所送之物乃“快手”在泰山樟墓中盗得的《梁山泊水军阵法》一书,难怪只是一个薄薄的纸包。

  当时在桑园头接应俞水容的是日本人,后在逃跑中被保安团士兵击毙。

  成怀文这下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毕竟与文物有关,还与日本人挂上了钩,而且出了人命,所以一直深居简出。

  后来躲过检查后,他又唆使俞水荣逃跑,以转移官方视线。水荣所去之地乃荒山野岭,本人功夫又高,所以安全系数很高。

  自此,怀文认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想秦时月的动作这么迅速,这么快就通过俞水容找到了自己。

  时月陪庄团长审完怀文,将怀文押回房间,然后让司机送团长庄厚德回家休息,之后即刻布置人马搜捕“快手”。

  为防万一,他特意安排张小薯与战训科的人一起前往,并且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快手”跑掉,必要时见机行事。只要将人活着带回,可以先斩后奏,不择手段。

  待一切安排停当,才缓过神来,让自己好好歇口气。于是起身泡了杯茶,呷了一口,顿觉满口留香,才想起这是白苏、紫苏姐妹所采的“撷云”茶,一时十分想念。

  这时,窗外的鞭炮声开始响起,他一看手表,时针已即将指向12点。

  秦时月本想赶赴百花谷看妈妈。他知道妈妈有守岁的习惯,不到黎明不会睡觉。

  此刻,妈妈也许正在楼上凭窗坐着,在等他的马蹄声呢。

  而楼下的灶台上,会亮着红红的蜡烛。烛前供着灶神的画像。

  听妈妈说,大年三十要接灶神,也称灶司菩萨、灶司爷。

  他还知道,妈妈将灶神送上天,是腊月廿四的事。

  按照传统的习俗,这天,家家都要送灶神。因为灶神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报告东家一年来的善恶情况呢。

  于是,除夕之夜,就要将灶神接回来,一是供奉香烛美食,二是也祈祷灶神保佑东家新一年能够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秦时月对鬼神之事素来心怀恭敬,这并不代表他相信,而是出于对祖传习俗的尊重,对天地宇宙的崇拜。

  每次置身于那种香烟袅袅、虔诚祷告的庄严氛围,他的心中就会豁然开朗,明白中国人对于鬼神的信仰,何以会几千年不变——让人们心里多一份敬畏之心,多一份美好的寄托和期待,有什么不好?而且,历代帝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素来都喜欢把“君权神授”的理念灌输给百姓,让百姓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和臣服感。

  母亲既然在守岁,那儿子无论几点到家,母亲都是知道的,都会高兴的。可想到案情紧急,明天就得向上峰汇报,于是时月还是转身进了内室,赶写案情报告。

  他一边写报告,一边思考这起独特的案子。

  听庄厚德讲,以往走私的文物案子,从未涉及书札一类,何况是兵书。这引起了秦时月的警惕——莫非日本人对华掠夺的兴趣和对象正在转移?

  日本侵华多年,从中国抢走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现在到了仓皇撤退之时,黄金白银珠玉之类可能已经不在他们视线之内了。

  他们也许开始觊觎中华文化了。

  是啊,文化这东西,既不引人注目,又是无价之宝,那兵书就是一个启示。这不能不引起时月的重视。

  果然,提审怀文后,他们得知日本人在窃取《梁山水军阵法》之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行动,代号为“落樱”,目标直指宋代拳术第一高手金台留下的武学秘籍。但它在哪里,目前日本人一无所知。

  日本人正是想要通过成怀文、俞水容他们这些江湖势力,帮助日本人寻找此物并予盗取。

  案子的关键,是要找到此前与“快手”接头的日本人。可之前怀文听“快手”说,自从《梁山水军阵法》被截后,此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露过面。

  时月写完报告,一抬头,哇,窗子已经露白,新的一天到来了。

  这是新年的黎明啊。

  新年,自然充满了崭新的希望。秦时月虽然疲惫,内心却很充实,也很开心。

  他饮了两口茶,信步来到廊上,对着薄雾笼罩下的山谷,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对着对面石壁上的青草,开始摆无极桩。

  起初,他还想着“扫叶”行动的事,怎样寻找那些隐藏的日本人……但很快就开始打嗝,头顶百会穴也如蚁队一样在向前奔走,身上的穴位开始跳动,经脉开始发热,身体进入一种放松、圆融、发动的状态……

  自从接受闭目师父的传授,秦时月的武功的理解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他当然也练周师、俞水荣传给他的翻腾跳跃和暗器等功夫,但他的核心理念已受闭目师父的影响,从追求外在的技巧向追求内在的精气神转变,出拳起腿也不再追求外表的刚猛和张扬,而更在乎意念的到达、内劲的贯通和穿透力等方面。

  随着功夫的深入,他的身体也正在冬去春来,逐渐变得柔韧而富有弹性,进入一种内外滋润、柔中带刚的全新状态。

  旧檀有《丹田歌》:

  丹如一块田,

  专把命来延。

  日日勤耕作,

  何愁不作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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