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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寒雨(七)


四人到了公堂的台阶前,三个官员当先一步拾阶而进。徐卿玄正欲迈步,两个身高体壮的士兵同时将狼牙棒前挺叉着,在一阵刺耳响亮的呛啷啷的碰击声中,厉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济南衙的府衙公堂!”

  徐卿玄见此,心知其意,默然低眉,以候传唤。

  果然,下一刻公堂内传来一声响彻大堂的惊堂木拍击声,并伴随着刑国伟的斥喝:“外面何人,竟敢私闯公堂,速速将其押进来!”

  挺狼牙棒交叉挡住徐卿玄的两个士兵以及他身后的四个执长矛、尖枪的士兵同时高声应道:“是!”六个士兵同时动手,前两个挺狼牙棒交叉着挡在徐卿玄的胸前,后四个士兵中的两个将尖枪放在地上,大步上前拽住徐卿玄的两条胳膊往后一拎,同时喝道:“进去,老实点!”在后两个士兵手提长矛,一脸杀气,全神戒备的押送下往公堂内而去。

  坐在明镜高悬牌额下,正北案的刑国伟一脸冷肃地看了看被六个彪形大汉羁押上堂,正义凛然,面无表情的徐卿玄,摆了摆手。六个士兵随即退出了公堂。

  公堂正北案端坐着的是刑国伟,左案端坐着的是刘鼎铭,右案端坐的是蒋琬。堂下两侧相距一丈六尺,对立站着十八个手持火水棍,身强力壮,神情威冷的衙差。

  刑国伟又审视了一番面无表情的徐卿玄,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徐卿玄,本官念你是朝廷的异姓藩王,身尊位高,暂免你跪下听审。不过,接下来你要好好回答本官的问题,如实回话。倘若藏头露尾,支支吾吾,隐瞒真相,混淆黑白。那么国法如山,任你权高位重,功大望隆,也绝不曲贷!你听明白了没有?”

  徐卿玄躬身应道:“大人请问,不才知无不言。”

  刑国伟见此,暗中吁了口气,拍案道:“本官且问你:一月十八日那天,你为何平白无故的拦截天子禁卫押送天降的圣物?为何无故辱骂卫队钦使,犯上作乱,暴恣戾狠,依仗左道旁门残杀禁卫军一百五十个,山东卫所军二百六十个,纵邪术恶法惨屠济南的百姓七百人。导致在济南城在迎接春节到来的喜气洋洋中,血流成河,全城举哀,披孝渡节?速速给本官从实招来!”

  徐卿玄直接了断地应道:“人是我杀的,并无其他的原因。不才甘愿承受处罚。”

  “啪”的一声,刑国伟重重的一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地道:“大胆狂徒,杀人触法于前,咆哮公堂于后,真是罪该万死!你以为你拥有一点微不足道的道术就可以横行无忌,蔑视皇律!实话告诉你,别说你一个小小不入流的黄冠,就是星宿列神,忤触宪律,本官也决不姑息!来人,令此贼签供画押,即刻将其押赴东街刑台处决,以雪息一城之恨怒!”

  左边第一个衙差应声“是”,弯腰把水火棍轻放在石板地上,迅速起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份供认状,上前来。第二个衙差急忙跑到刘鼎岷的案前,端起用一个木盘盛着的印泥、笔、墨、砚台,转身也来到徐卿玄的前面,躬着身将木盘往向一递。同时,又有四个手持水火棍,面有惶惧的衙役来到徐卿玄的两侧。

  在北案山东的三个封疆大吏表面威严不可犯,内心忧惧,身后四个彪形大汉一副不怀好意又忧心忡忡地盯视中。徐卿玄粗略地扫了眼墨迹早干,事先准备好多时的供认状,正欲拿起搁在砚台边的毛笔沾墨。

  刘鼎岷忽然开口道:“且慢。”

  徐卿玄应声停了下来,一脸平静地候决。

  刘鼎岷先扫了眼一副表面大义凛然,执法如山的刑国伟,又将目光投向昂首泰然的徐卿玄,开口道:“本官还有几句话相问。”

  刑国伟与蒋琬会心地点了点头。

  刘鼎岷望着徐卿玄,故作痛惜地道:“王爷昔日为了大明的社禝,为了大明的百兆庶黎出生入死,剪除凶竖,头角峥嵘,辑抚疮瘢,一片冰心,所行所为不亚于先古哲人,不亚于先古英贤。圣上有感,殊赏赐恩,封茅裂土,可谓是位极人臣。可现在王爷为何要做下这般不义不明,伤誉堕名,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举。下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王爷能不能告诉下官?”

  徐卿玄朝北案躬身一礼,朗声应道:“不才多谢藩台大人的赤心推祟。然有道是:一念之慈,和风甘露;一念之严,烈日秋霜。不才修行浅薄,愧对上苍,无的放矢;愧对圣上,言行不谨。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错已铸。不才甘愿伏法。”

  刘鼎岷听此,故作再欲劝说,蒋琬拍案道:“大胆狂徒,你可真是陶陶兀兀,无法无天了!妄图凭借毫厘末技,想在天朝的府衙里布鼓雷门,别以为代天刑诛,顺民应人的府衙刑具法办不了你。正好被你残杀的四百一十个禁卫、卫所军的家属,天天到本使的家里控诉委屈与愤怒,那就只好借你一用,以安亡者之冤愤,以宁生者之切齿。”

  刘鼎岷见此,叹了口气,故作惨然地道:“既然如此,下官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诚如刚才王爷在南城门外与成国公所言:这济南城内伏匿着难以计数的反侧、不轨者。王爷之躯他人不易伤到,可此事关乎济南城的安宁,山东的安宁,乃至天下的安宁。王爷告往知来,观浅察深,探微知末,自是通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徐卿玄朗声应道:“依法而办,不才无异议。”

  刑国伟听此,点了点头。

  徐卿玄面前的两个官差躬着身将供认状、笔墨、印泥往前一递。

  徐卿玄提笔沾墨,在供认状的末尾处工工整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待墨迹凝干,他伸右掌在朱红印泥上按了按,又在供认状上轻轻的按印了上去。两个躬着身,额头渗满冷汗的衙差当即转身,强自镇定着因过于惧怕而虚浮的双脚,迈步往北案的三个封疆大吏而去。

  当供认状摆放在刑国伟的案上后,三个官员相互对望一眼。刑国伟一拍惊堂木,表面无所畏惧,声音既喜又惧地道:“来人呐,将此贼锁了,押赴东街刑场,交由周府台发落!”

  话音刚落,先是八个身高力壮的衙差执水火棍上来将徐卿玄紧紧围住。接着,公堂外在应了声“是”后,两个身高八尺,袒胸露背,壮如矮丘,头包红巾,满脸虬髯,恶气冲冲的大汉,一人托着手铐铁链,一人提着脚镣铁链进来。

  那两个大汉步伐沉重,宽额渗汗地来到徐卿玄的近前。围着他的八个彪形大汉稍微向后退了几步,紧握着水火棍的双手已然渗出了冷汗。其余的衙差亦是既警惕又忌惮。守卫在公堂外,列成几行的二百多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亦是紧握着手中的火铳、狼牙棒、长矛、大刀、强弩、利剑,蓄势待发。公堂内外可谓是一片冷凝,一片肃杀,如弦之箭。

  徐卿玄泰然自若地把双手往前伸去,托着手铐铁链的大汉抖开铁链,把他的双手牢牢锁铐住。接着,他双脚稍微一岔开,托着脚镣铁链的大汉弯下腰,抖开铁镣把他的双脚牢牢锁拴住。当手铐脚镣脱离手后,适才宽额渗汗,退到衙差后的两个大汉竟然如卸千钧重担,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的同时,却又直身挺胸,强作镇定无碍。而身形稍瘦的徐卿玄在骤加重物后,气不喘,面不改色,在八个执着水火棍的衙差羁押下,步伐轻盈地转身往公堂大门而去。

  出了公堂门槛,衙差退下,在数十柄利刃触体,几十把火铳瞄准羁押下,徐卿玄昂然英毅地迈步出了早已洞开的朱红府衙大门。

  见此,两个拥有千钧之力的大汉惊呆了,三个封疆大吏也惊呆了。蒋琬望着徐卿玄渐渐模糊的背影,颤声道:“此贼所戴的脚镣手铐乃是用玄寒铁所铸,加起来约有一千六百余斤,可对此贼来说却是轻如鸿毛。若非他顾大局,明大体,怀大略,试问这世上何人能制?”其余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不住伸袖擦拭满脸渗出的冷汗,既忌惧忧恐又释然大快。

  徐卿玄迈步出了高高的府衙门槛,门口的台阶下停放着一辆以寒铁为栅栏,为框架,由三匹膘肥体壮,筋粗骨腱,乌黑雄骏的高头大马驾拉着的囚车。

  囚车的四周戒备森严,百十柄狼牙棒、大刀、长矛、尖枪、长剑直指囚车的栅栏。兵墙的刀阵后,上百架强弩、几十支火铳瞄准着囚车。

  徐卿玄在府衙几十丈开外的东边围观百姓惊异的目光注视中拾阶而下,迈步向囚车。两个士兵打开囚车的玄铁门,在斜风细雨中,他抬起腿,轻快地跨上了囚车。随着铁笼门一锁,车夫吆喝一声,在全副武装的士兵前驱后卫,马蹄沉沉的嗒嗒声,车轮重重地轧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中向着东街的刑场而去。

  一路上,依旧排列着两大行背对背,全副武装,长大兵刃相连的士兵所组成的“兵墙”,自西向东,一眼难尽。

  “兵墙”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大家对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虽然风寒雨飘,却难以冷淡人们内心的好奇与愤怒。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终于落入了法网,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此言一出,迅速引来了巨大的反响,围观的百姓无论是内心愤怒怨恨,还是好奇跟风。由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渐渐的转化为破口大骂道:“杀了此贼!杀了此贼……喊声由少到多,由近到远,由小到大,气势汹涌,吼声如雷。

  人们在边喊骂“狗贼、恶棍、骗子、乱匪、强盗、伪君子、佞谀、豺狼虎豹、媚狗、狐狸”等污言秽语,边将早已藏于袖中的瓦块、石头,竹篮里的腐败菜叶、污泥、烂土等物什伸手抓起,抛掷向盘膝而坐在囚车里的徐卿玄。

  仅仅行了两百多步,囚车内便已经铺盖了一层烂菜叶、瓦块、小石块、污泥、浊水,且还有更多的杂物飞扑进来,囚车内越积越多。不得已,为防事变,前驱后卫的武装士兵出手干预已然疯狂的人群。乌黑锃亮的囚车栅栏上也挂满了烂菜叶,污泥烂土等物,脏乱不堪。

  徐卿玄白玉般纯洁无瑕的俊脸居然被石块、瓦片砸得皮破流血,月白色的锦缎鹤氅上溅满了烂菜叶汁、污泥烂土,甚至有秽物,少量蛋黄。浑身脏兮兮的,污泥浊水将他鲜丽的鹤氅染得五颜六色,就连头发上也是浊水滴滴,狼狈不堪,落魄难言。

  对此,徐卿玄毫不在意,温润如玉地望着两侧因各种原因而愤怒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声嘶力竭,歇斯底里,边抛边砸,狂骂不已的百姓、豪右、士子、乞人、道士、游人等。

  躲在人群中的余元、余切两位仙君亲耳目睹他们切齿痛恨,怒仇难言,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徐卿玄被千夫所指,万人欲食其肉寝其皮,身败名裂,落魄至此。不禁得意洋洋,鼻孔朝天。

  这般在咒骂声讨中行了两盏茶的工夫后,终于到了东街刑场,囚车里的杂物竟然淹没到了徐卿玄的胸部。两个士兵打开囚车的大门,徐卿玄缓缓起身,踩着一个木墩,下了囚车,在前后几十柄长大兵刃触体的羁押下,迈步向北二十步外由巨大木板所搭建的刑场。

  徐卿玄每迈一步,身上的污物秽汁就顺着雨水哗啦啦地不断往地上流去。后面蜂拥挤来的百姓被刑场外围戒严防守的士兵层层挡住,只好推拉拥扯,企足引颈而望。

  东街刑场位于一个十字路口,地势宽阔,离周围的房舍、楼馆等俱离着数丈以上的距离。刑场是用厚重的木板搭建,十五丈见方,四边站满了全副武装,挺棒露刃的士兵;正北置一黑漆紫檀木桌、椅,端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酒糟鼻,圆脸短须,不惑之年的官员。

  那个青袍官员以冷凌的目光扫视刑台,桌案的右侧用木筒装着几支尖头刻有“令”字的红头木牌。他的左右前后站着八个宽腰厚背,人高马大,挺棒露刃的衙役。

  刑场西南角面向人流庞大密集的地方,立着两根脸盆般粗,长九尺,相距四尺,上下各拴挂着一个手臂般粗的牛皮筋麻绳环的木柱。木柱边站着四个身高八尺五寸,头戴红巾,身穿赤袍,袒胸露背,粗壮魁梧,方脸浓须,恶狠狠,手持包裹着铁尖倒刺的大木棍的刽子手。在四个刽子手的身边各堆放着好几根同样包裹着铁尖倒刺,透着寒芒的大木棍。

  徐卿玄被四个手持狼牙棒的士兵羁押着登上了木板台阶,行了二十步就到达了刑架前,背对人群,面向东北的主刑官。在刑场外围数千双愤怒、憎恨、冷漠、仇视、嫉妒、跟风的目光注视中。距离刑架五丈,在北边桌案后端坐着的那个青袍官员重重的一拍惊堂木,厉声道:“狂贼徐卿玄背恩负义,倒反天罡,残虐百姓,乱法犯逆,圣王瞠目,黎庶切齿,罪触十恶!本府以《大明律》判处其“磔刑”,立即执行!”

  话音刚落,那个青袍官员伸手取出一支红头令牌往前掷去。在一声清脆的啪叽声中,四个执狼牙棒的士兵用大棒架推着徐卿玄转身面向刑场外的人群,在走近刑架后,退守刑架边。四个刽子手同时放下大木棍,分别拉大木柱上悬挂着的一绳环将徐卿玄的四肢牢牢的绑缚起来后。四个刽子手快速拾起大木棍直身,两个人在旁等候。另外两人立于徐卿玄的身前背后,吆喝一声,抡起裹着铁尖倒刺的大木棍,猛烈地棒击他的前胸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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