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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寒雨(五)


哪吒点了点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昔日是誓不两立的政敌,目下对自己恭敬礼加的汤兰质、程元嘉。二仙一揖,汤兰质先开口道:“禀上仙,小仙等虽为仁寿天尊所引荐任用,但我辈仙门当以苍生大义,三界安宁为先,岂能效仿凡胎肉体那逐利趋势,私门为荣,残下媚上的风气。刚才敬惠道兄所言,句句属实。他日天宫拨乱反正,绳愆刑佞,小仙等定当知无不言。”

  哪吒点头道:“道友既然有此心志,乃是三界苍生之福。”

  程元嘉神色略为紧张地道:“禀上仙,事情诚如适才敬惠道友所言。去岁十二月九日的那天,小仙等迫于仁寿天尊的威权,不得已假冒北康王之名,肆行诛戮,杀虐无辜。虽折灭厉鬼数万,但彼等乃是血魔暴乱荼毒京畿道四十年之爪牙,彼等虚实如何,上仙心晓。当日趁着小仙等清洗残贼之际,已有不少凶贼遁出北康王所设的封印。若非敬惠道友及时出现加以镇抚,嗜血悍恶的凶贼早已将九华山周围的城郭、村舍变成尸山血海!”

  哪吒听完,内心切齿痛恨仁寿天尊那谮贤贼人,不顾大众的休戚安危,私权为重,私利为先的可耻作派。于是,他脸色铁青,峻声道:“这个奸贼握权一日,三界苍生岂能安宁!”

  汤兰质、程元嘉等众仙见到哪吒动了肝火,表面上一副正义凛然,怜惜苦难,顶天立地的模样,内心为可以彻底脱离实力大损,江河日下的仁寿天尊的掌握而窃喜。

  敬惠见此,内心既喜于得见天宫位高权大,名振三界的正神,自己登天箓之日不远矣,又钦佩徐卿玄的修为与智谋。

  哪吒望了望平安无事,由金、紫、银、红、金黄、银紫六道冲天仙光所组成的强大仙阵完全护罩着的京畿,转身面对众仙道:“你们刚才所说的,本君已牢记于心。希望他日审恶刑奸时,公等勿忘今日之誓!”

  汤兰质、程元嘉率领六十名山神地仙作揖应道:“小仙等谨遵教诲,不敢有二!”

  哪吒点了点头,以传心诀告诉敬惠道:“公既为北康王所引荐,当一心一意地履正守善,忠诚天宫。望尔好好看护此趋利竞权,左右观望之辈,俟天宫法办恶首之日,尔及其部属得沾荣光。”

  敬惠随即以传心回道:“小仙及其部下谨记上仙的训诲,不敢稍偏怠惰。”

  哪吒朝敬惠抛去一个会意的眼神,又看了看被强大无比的仙光大阵所护佑着的两千里京畿道,在众仙的恭送中,驾祥云往北而去。

  黄昏二刻,在灯火通明的永寿宫璟瑄殿,御案后的雍乐正浏览着济南府送来的祝贺奏折,龙颜大悦,合上奏折放到案侧。又拿起与祝贺奏折一起呈送来的山东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联名上书的奏折,展开浏览。结果越看越怒,面部的肌肉不住抽搐。未待看完,他将奏折猛然合上,向前重重地掷到地上,暴喝道:“好个泼道,欺吾太甚!”盛怒中,雍乐倏地起身离座,在大殿内来回踱步,面罩严霜,虎目闪透出浓浓的杀气。

  殿角侍驾的宫女、宦官突然见此龙颜大怒,浑身一激灵,一个个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埋头贴地。匍匐着的宫女、宦官们耳边听着急躁不耐烦的脚步声;身体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龙威煞气;心中忆起一个多月前,在此殿侍驾的三十个宫女、宦官一个个离奇地失踪、眼瞎、失聪、断舌、发疯的事件。顿时,一个个宫女、宦官被吓得汗如雨下,牙关打紧,骨酥筋软。

  雍乐心躁气焦,怒火中烧地在殿内漫无止境地来回踱步。当一阵寒风突然从大门刮进来,拂过他冰火交加的面颊时,他蓦地内心泛起“居德则忌”四字。

  刹那间,雍乐宛若茅塞顿开,躁怒的脚步随即渐渐的变得轻缓起来,边走边思索。而在殿角、门口伏跪着,心已提到嗓子眼的宫女、宦官也因皇帝脚步的变化,呼吸的平稳,暗中吐气,将心渐渐的放下。

  雍乐在来回踱步几次后,双眼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展开细看一番。当看到二郎神、三圣母、哪吒已经当着万余个军民的面与山东都指挥使蒋琬澄清事实的曲折,以及末尾所写的:“微臣等于事变后,旋即封闭济南的各门,内外戒严,寸布难逾门,寸薪难进城,敬候圣谕处办时。”时。

  雍乐合上奏折,冷冷地道:“大功难抵无心之失,纵使国宪难以诛汝,亦当重刑于汝以饵黔首之喧喧怨舌!汝若果真清标贞廉,无愧日月,理应投案伏法。如若不然,济南及九州磔于金戈的冤魂定索命于汝!”

  言毕,雍乐转身向门外,沉声道:“速宣杨荣、纪纲、张辅入宫。”

  跪在门口的一个宦官强抑惧骇,应道:“遵旨。”急忙起身,拭了拭满脸的冷汗,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在殿角伏跪着的十几个宫女、宦官那羡慕嫉妒其得讨皇差,脱离了悬于脖颈上的寒刃的目光中趋出殿门。

  雍乐步出殿门,来到庭院中,抬头仰望月晦星稀的夜空,面色凝重……

  一月二十五日是正月初一,新春佳节,本来应该是一年一度最热闹,最欢乐,最红火的一天。可在应天皇城特设早朝,召见外邦使臣,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的雍乐大帝,外表虽如同奉天殿外的碧空万里,晴天朗日;虽如同奉天殿内那万邦朝陛,大明泽被万国,君臣同乐的喜气洋洋,热烈氛围。但他的内心却是阴霾重重,雨打风吹。

  同样,墨云叠罩,阴凝沉闷,飘风细雨,死气沉沉的济南城。城外的里外三层扎驻军营,旌旗招展,巡骑来回;城楼、城墙上刀枪林立,森寒凝冷的杀气被飘风挟卷,回旋在空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城内家家紧闭门户,杜友绝亲,烟火寂灭,时闻飞骑驰骋巡逻的马蹄声;济南城的人在没有春联,没有鞭炮,没有欢笑,没有热食美味中渡过着一个最清冷,最无趣,最憋屈,最乏味的春节;济南府府衙的大堂上,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个山东的封疆大吏内心如置九天寒窖,神情焦躁似火,不停地催问着进进出出的使者可探得消息。

  应天皇城的龙椅上临御中夏的雍乐,济南府府衙大堂上忝掌山东民政、刑律、军事的三个封疆大吏几乎是“同声相应”,引颈而盼着徐卿玄的出现。

  食时二刻,阴云密布,冷风飒飒,细雨蒙蒙的大名府南乐县春晖村东边的小谢家里。徐卿玄向里打开柴房门,就看到站在门口身披大红锦貂披风,穿着白色粉紫绣竹叶梅花交领褙子,挽着个简易无发饰的飞仙髻,乌黑透亮的青丝披散在柳腰上,脚穿软缎棉絮绣花鞋,芳香袭袭,气质出尘脱俗,出水芙蓉,玉颜泛喜的小谢。

  未待徐卿玄开口,小谢甜笑着朝徐卿玄敛衽一揖道:“徐大哥,新春快乐。”

  徐卿玄上前把小谢扶起,微笑着温道:“小谢,新春快乐。”

  小谢看着温润如玉的徐卿玄星目里闪现着思绪,似有什么心事,甜美一笑,带着关怀的语气问道:“徐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办理?”

  徐卿玄柔情地望着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小谢,心中既怜且痛,怜的是小谢自从跟随自己,多罹灾变;痛的是自己拥有拯救苍生之力,却阻挡不了因天界对自己的猜忌排挤,而再次牵连到无辜的小谢。

  小谢望着徐卿玄以这样的神态一直看着自己而不言,不禁俏脸红晕,满腔的甜蜜幸福。迎着徐卿玄怜爱的目光,朗声道:“徐大哥,你有什么事要办,就去吧。”

  徐卿玄温道:“小谢,我要去山东的济南城办点事。你在家等着我,待我回来一起欢度春节。”

  此时,外面的冻雨渐渐的下大了,寒风呼啸,刺骨切肤。小谢迈步进了柴房,徐卿玄随后。

  当二人进入柴房,小谢望着徐卿玄,甜美一笑,樱唇轻启道:“那好吧,你要早点回来。这大过年的天冷地寒,风急雨飘,我一个人待在这空寂无人的山村怪寂寞孤单的。”

  徐卿玄伸手轻抚小谢的披肩秀风,温道:“放心吧,我怎么舍得让你久等。小谢,过一会儿,如果有陌生人来找我,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无论他们说什么,让你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不要离开你的家。知道了吗?”

  小谢的玉容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微笑,樱唇轻启,娇莺初啭地道:“放心吧,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离开家门半步。”

  徐卿玄温和地点了点头,侧身眺向门外,遥望着阴杳缥缈的天际,又掐指一算。自知小谢将遇的变故终难避免,该启程往济南城善后了。

  于是,徐卿玄温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

  满心欢喜甜蜜,没有注意到徐卿玄刚才举动的小谢依依不舍地道:“好吧,那我送你出院子。”

  徐卿玄温道:“小谢,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你不必送了。”

  小谢柔情似水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徐卿玄迈步出了柴房门,袖袍一扬,金、紫、银、红的四色仙光腾空泛起,将整座茅草房连同院子全部罩住了。施法毕,他迈步出了柴房门,转过身来,星目闪烁着柔情与小谢对望了一眼。在小谢妙目饱含深情,玉容挂喜的凝望中化作一道银光向东而去。

  小谢急忙奔出柴房,面向迷雾缭绕的东方天际,招手欢呼道:“徐大哥,你要快点回来,我等你!”喊声在空旷无人的山村回荡,小谢抬头望了望庭院上空隔绝冷风寒雨,时隐时现的四色仙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迈步往北的正屋而去。

  徐卿玄离开小谢的家后,眨眼间便到了东边千余里开外的济南城,在城南门外现了身。顶着飘雨,冒着寒风,迈步往城门而去。

  正在南城门外巡逻的百十个披甲执锐的士兵发现了他。顿时,钢刀出鞘,狼牙棒紧握,尖枪扬起,恶狠狠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边跑边喝道:“那是谁,快快站下!”城楼上的士兵也发现了城外的动静。刹那间,张弓搭矢,火铳拉栓,齐对准他喝道:“站住,否则顷刻之间就将汝打成筛子,乱箭分尸!”

  徐卿玄环顾四周,停下了脚步。趁着这当口,数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个个杀气腾腾,怒目圆睁。远处还有队队骑兵呼啸而来,为首的一骑,穿着银盔金甲,肩披外黑里红,随风飘扬的披风,左右两骑各执着一面猎猎招展的“张”字大旗,很快就到了包围圈外。

  为首的那个骑士翻身下马,迈着沉稳威严的大步往包围圈而来。十几个身强体壮,全副武装,面如冷铁,不怒自威的士兵紧随其后。

  当那个骑士接近包围圈,外面三层持刀挺棒的士兵恭恭敬敬地一一避让,口称“拜见大将军”。银盔金甲的将领一一点头致意。城楼上迎敌待战的弓弩手,火铳兵见此,亦将弩、铳稍稍下垂,却个个神色凝重谨严,蓄势待发。

  银盔金甲的将领迈步到内包围圈的第三层外,神情肃冷地打量着徐卿玄。

  徐卿玄观那将领:“身高八尺,壮伟雄俊,体貌秀杰,浓眉大眼,英武不凡,燕颔下一部短须,约摸三十出头。”

  那个将领先开口道:“如果本将所料不错,足下便是我大明朝唯一存世的异姓封王——北康王徐卿玄。”

  徐卿玄作揖,朗声道:“正是,敢问麾下名讳。”

  将领拜手道:“本将乃是征南大将军,成国公张辅。因甲胄在身,不便行礼,万望王爷恕罪。”

  徐卿玄一揖,朗声道:“大将军平定安南,克复中夏故土,功炳青史,圣上恩奖以镇济南,抚齐鲁。不才不过是个员外散秩,安敢受大将军的大礼。”

  张辅见其他直奔主题。于是,冷着脸道:“王爷既然如此说,想必已经知道了济南城在几日前发生的突变,亦知道了圣上讲兵训师于济南城外的缘由?诚如是,本将也就不必跟王爷兜圈子了,实话实说:圣上对王爷的恩德难以言尽,王爷为何这般沽恩负义,无视君上,践踏国法。在一月十八日那天,当街行凶,残杀军民一千一百余人,令举城震怒,披孝以度春节。本将观王爷品洁貌美,何以行此逆天狂悖,草菅人命之举。这是何缘故?”

  徐卿玄一脸平静,朗声应道:“不才至此,正是为释解纷尤而来,俯望大将军引领。”

  张辅一听之下,喝道:“大胆!来人,将此凶徒拿下!”

  内三圈的士兵大声应道:“是!”数十柄钢刀、狼牙棒、尖枪、长矛直抵在徐卿玄的前胸、后背、双臂、双腿及脸上。

  张辅步出外三层的包围圈,士兵当即把缺口牢牢堵住。

  张辅细细打量了一眼泰然自若,毫无动手之意的徐卿玄,暗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平复着砰砰乱跳,紧张忧惧,莫名骇然的心。迅捷地跨上战马,环顾城楼上、原包围圈内外三层,以及包围圈外不知何时聚集着的千余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大声命令道:“将此狂贼牢牢看住了,本将入城通报三台大人。若有差失,夷灭三族!若绝命于贼者,赏家属白银十两,绢两匹!听明白了没有?”

  城上城下的数千人陆陆续续的应道:“得令!”声如雷鸣。

  于是,在城楼上弓拉满,城楼下刀枪森森,棒槊凛凛中。张辅在五骑的护卫下奔驰入单门敞开的南城门。当最后一骑的马蹄跃入后,厚重的城门在隆隆声中重重的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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