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习惯这张脸的存在，可不代表黎微也习惯。

  当黎微看见镜子里有两张脸的时候，瞬间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满脑子就都是：

  “我就说了吧，肯定是这家伙干的。”

  好险，幸好我在这场幻境里是借用别人视角，不会失态。

  “不对，这张脸代表的是汇聚的死气，而这些死气正在不断侵蚀他的身体。”

  抚梦驳回了黎微的异议，并且给出了更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是受害者，而不是幕后主使？”

  “再看看。”

  陈生当然回答不了黎微的问题，他只会按照历史曾经的轨迹继续演出。

  他同样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黎微也借此看得更清楚。

  那张脸和陈生的脸如出一辙，但表情却阴郁得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光借助镜面时的折射原理，在陈生盯着它的时候，它也同样紧盯着陈生。

  在双方借助镜子对视了一会之后，它突然对着陈生展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

  那表情丝毫不掩饰对陈生的渴望和觊觎，充满着对生机旺盛的贪欲。

  “砰！”

  陈生面无表情地收回刚刚打破铜镜的拳头，即使其上已经鲜血淋漓。

  好在铜镜被打破之后不会碎裂成万千碎片，陈生也不会为此看见无数张自己的脸。

  陈生简简单单地包扎了一下流血的手，而他的手却已皱纹密布，还被无名的恶鬼涂抹了许多意味着衰老的老年斑。

  怎么回事？这陈生长相明明才二三十啊，怎么手老成这样？

  黎微正疑惑着，却听见陈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想必如果那面铜镜没有破碎的话，黎微一定能透过它看到陈生脸上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包扎完受伤的右手之后，陈生对着门挥了一下手，而后者直接沉入地面。

  黎微这才发现，陈生的房间已经大变样了。

  先前他居住的房子尽管充满不太明亮，但至少看得出来是以石制结构组建的房屋。

  而眼下他的房间内却看不出建筑材质，其上还爬满了暗黄色的纹路。

  暗黄色的纹路……

  这不是我造访的那个地下城吗？难道他们这个时候就住到地下了？

  陈生沉默地走出昏暗的屋子，来到一处不太空旷但却异常安静的街道上。

  说它不太空旷，是因为街上躺了很多白月国民。

  他们都把自家床搬到外面，一个个都躺在上面休息。

  而说它安静，则是因为此处尽管人多，但却几乎没人发出声音。

  他们大部分闭着眼睛躺在石板床上，即使有人勉强睁开眼睛，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借助陈生的眼睛，黎微分明看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黑色的气息。

  那气息散发着浓烈的不祥和死亡味道，正在每一位白月国民身上肆虐，掠夺着他们本就不多的生机。

  就在陈生愣神之际，街边又有几个白月国民在睡梦中断了气。

  原本作为有一定阶位的元素使，周围的普通国民对生机的断绝应该相当敏锐。

  可是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同伴的逝去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行动。

  就睡在死者身边的国民，在察觉到有人逝去之后也只是勉强地睁开眼睛，投去一个悲哀的目光。

  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同伴的离去早已成为稀疏平常的事情。

  下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可能就是自己。

  陈生闭上眼，吐了一口气，随后走到路边，为几位死者盖上了洁白的布匹。

  它们就摆在每张床的旁边，摆放它们的人也许早已料到了死亡的结局。

  “愿你们的灵魂回归白月。”

  陈生在为他们盖上白布时，总会轻声念诵着这句话。

  他明明是正统的龙朝人，却在此刻不得不浅信几分白月的慈爱。

  可若是白月之神真的怜爱白月国的众人，那祂为何不将代表生机的光芒洒在每一位子民身上呢？

  为何要让白月的子嗣，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最后沉默的死去，连一声像样的悲鸣也发不出来。

  陈生懒得想，他也没力气想。

  就在他给几位逝者盖上白布之时，又有几位白月国民断气。

  陈生不厌其烦地走来走去，给越来越多的逝者送行。

  最后，当他终于停下手中工作的时候，整条街道竟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死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争先恐后地扑入整条街最后一个生灵。

  陈生背后的脸越发具体，甚至凝聚出了虚幻的躯体。

  它在陈生周围不停打转，贪婪地吞噬着陈生的生机。

  陈生没去搭理它，自顾自地朝地下城的中心走去。

  而在那个位置，静静地矗立着着一座黄色的高塔，上空则悬挂着一轮洁白的明月。

  正和黎微先前进入此处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陈生走了一路，见证的死亡数量也越来越多。

  厚重的死气在整座地下城上空凝结成一片阴暗的乌云。

  在它的阴影遮蔽之下，容不下任何生机存在。

  但不知为何，那轮悬挂在塔顶的白月，也在不断变得越来越明亮。

  它照射出的皎皎月光，穿过死气乌云的遮挡，依旧照耀着整座地下城。

  等陈生走进往生之塔时，他身后的死气虚影早已凝实得像真人一样。

  它朝陈生伸出漆黑的手，想要夺走后者最后的生机。

  但往生之塔内猛然伸出一张巨大的土元素大手，将它重新拍成了松散的死气。

  “进来吧。”

  塔内传出鸣的声音，他在呼唤陈生。

  它重新变成先前那种虚幻的脸庞模样，怨毒地盯着往生之塔，却不敢随着陈生一起进入。

  等陈生进入塔内，黎微的意识骤然离开陈生的躯体，上抬到往生之塔顶部。

  拉尼娅似乎想让他以这种上帝视角见证白月国的最后一幕。

  随着陈生进入往生之塔内，整座地下城最后的活人也全部汇聚到此。

  黎微扫视了一圈，只看到了白月王和拉尼娅、鸣和少数几个年轻天师。

  看到陈生进入之后，鸣依然平静地开口道：

  “只剩下我们了。”

  白月王摘下面甲，露出一副苍老得不像样子的面容。

  “只剩下我们了。”

  他的声音依旧年轻，却沙哑无比，蕴藏着难言的辛酸。

  “既然如此，执行往生计划的最后一部分吧。”

  鸣闭上眼，依旧平静地说着话。

  几人纷纷点头，随后拉尼娅走向往生之塔的最中心，也就是那根白色石柱所在的位置。

  随着拉尼娅的靠近，那根石柱放出剧烈的光芒，将拉尼娅的身形淹没其中。

  等到光芒散去，拉尼娅的身躯已变成一具干尸，而那石柱也已消失不见。

  白月王沉默地拿出布条，为自己的女儿遗体上裹上。

  在最后，他拿出两颗漆黑的猫眼石轻吻一下，然后轻轻地镶嵌在拉尼娅的眼眶之中。

  他的动作如此的轻柔，似乎害怕吵醒自己已然逝去的女儿。

  几位天师同样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却没人催促。

  等到白月王为拉尼娅送行后，鸣看向仅存的几位天师：

  “你们的使命，是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几位天师眼中非但没有出现对生的希望，反而充斥着不解和愤怒。

  陈生带头开口反驳：

  “我们为白月国带来了如此浩劫，最后却要独自求存吗？我陈和不是这种人！”

  鸣苦笑着摇摇头，解释道：

  “非也，非也。让你们离开这里，是希望你们向龙朝求援，解决此处的死气问题。”

  “如果只依靠我们，恐怕还是无法解决如此浩大的死气劫难。”

  “而如果龙朝不愿出兵，那使命就将压在你们的后代身上。”

  “我将对你们下最恶毒的诅咒，如果死气问题一刻没有解决，那你们的后代每一代都要出一个男丁前往此处加固封印。如若不从，则全族暴毙。”

  说到最后，鸣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

  “尔等，可愿？”

  几位天师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害怕和不满的神色，争先恐后地答应了下来：

  “早说给我们的任务这么重，我就不说话了。”

  陈生勉强笑一笑，逗得几位天师都跟着笑笑。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到鸣的身前，各自认领了自己的血脉诅咒。

  鸣做完这一切之后，有些疲惫地摸了下额头。

  但他仍然强打精神，对几位天师说道：

  “接下来，我会为你们引走死气，你们各自出城去，以防那混账察觉！”

  众天师应下，随后从往生之塔的各处出口飞奔而出。

  见此，鸣好歹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终于把他们骗走了。”

  他又看向白月王：“老伙计，最终咱俩还是得死一块啊哈哈哈。”

  白月王脸上皱纹迭起，同样露出爽朗的笑容。

  但他却转身带着拉尼娅的尸体向外走去，只留下鸣待在逐渐封死的往生之塔内。

  “谁要和你个老东西待一块，老子有女儿陪。”

  “哈哈哈哈哈！”

  鸣在大笑声中，忽地腾空而起，朝黎微飞来。

  不，不对，他是朝这里的封印飞来！

  黎微看着鸣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他依然那么平静的飞进封印之中。

  鸣放开了全身对死气的抵抗，接着点燃起自己的生机。

  他的存在，在现在的地下城中就像黑暗中的明灯，吸引着无数潜藏在黑暗中的恶鬼。

  果不其然，全城的死气都朝他汹涌而至，忽略了那些试图逃离的天师们。

  死气在到达往生之塔时迟滞了一瞬，最终却按耐不住对旺盛生机的渴望，呼啸着冲了进去。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黎微看着汹涌的死气将鸣包围，他试图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幻境在此刻轰然破碎，将黎微驱逐出去，让他回归自己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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