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有很多阴影。

酗酒的父亲，拿着衣架追打我的父亲，还有……挎着菜篮子的苏母。

苏意是个温柔至极的人，但是她的母亲与她是截然相反的性格，经常站在街上就开始骂街。

和女儿说话更是不出三句就要上手拧人。

她发现我藏在苏意的房间里后，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扯了出来，口中怒骂：“小贱蹄子，自己没有家吗？乱往别人家蹿？”

“是不是想来我家偷东西？我看你长得就贼眉鼠眼！”

还是苏意冲了上来，死活都要挡在我面前，才免去了又一顿暴揍。

总之，苏母是个泼辣专制，绝不允许女儿反锁房门的人。

现在，苏母居然规规矩矩地敲门，语气还颇为温柔，惊悚程度堪比我父亲将弟弟碗里的鸡腿夹给了我。

苏意浑身一震，那双温柔得如同水一般的眼眸中冷意更甚。

她一向尊重她的母亲，现在却连回应都感到不耐烦。

“阿姨，我和苏意姐姐在聊天，姐夫着急吗？”

苏母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苏意却还是不想搭理她，我急忙开口。

敲门声中断了一下，苏母显然也有些生气：“一回家就知道找外人，还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吗……算了，你们爱聊就慢慢聊吧。”

“反正，小意，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出嫁的女儿在娘家是不能多待的。不管你和翌年发生了什么，人家来接你了，你都得赶紧回去……”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苏意。

这个地方从前就不是苏意的家，在苏意出嫁后，更是把她彻底地排除在外了。

苏意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嘲。

从前的苏意不会做出这种表情，不管苏家人有多么过分，她都只是带着有些忧伤但是依旧温暖的笑容。

苏母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没意思，念叨了两句听不见回应之后就撇了撇嘴离开了。

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

我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陈翌年有没有吵架？”苏意盯着我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中一片通透，好像能够看透人心。

没等我回应，她自顾自地说：“其实算不上吵架。托他的福，我妈也不会再随便打骂我，哥哥见到我也会给我个笑脸……”

“我一直觉得夫妻过日子就那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一辈子。我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没想过恨谁……”

“但是，想要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活着真的很难吗？我真的不配吗？”

苏意似乎没想从我这得到答案，她沉静的眼眸中划过不甘，但是那一抹不甘就像天际的流星转瞬即逝，最终留下的只有一片黑暗浓重。

这样的苏意令我有些心惊。

我抓住了苏意的手。

她的手温度偏低，又很柔软，给我一种下一秒就会消失流散的荒谬错觉。

“不是这样的，苏意姐姐。你和我都没有不配，也都没有做错什么事。”我认真道，“说起来，我想要的比你多多了。我想要上个好大学，想要离开松州市……我怎么就不配了呢？”

苏意微微一愣，声音又柔软起来：“你不一样。念念，你不一样……”

“你还有很美好的未来……”

“但是我……”苏意的脸上闪过绝望之色。

她现在就像一辆冲到了悬崖边的马车，马上就会滚落到悬崖之下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这个时候，她反而又平静了下来。

所有濒临崩溃的情绪似乎只是错觉，她拍拍我的脑袋，又变回了我熟悉的苏意：“你别担心我，我没什么事。夫妻吵架嘛，多正常。”

“我只是吵架了心情不太好，想找你说说话。”

不对，从苏意刚才的样子看，她绝对经历了什么事情。

我没想剖开她的伤口寻根究底，但是心中弥漫着隐隐的不安。

“陈翌年找到这里来了，看来我很快得跟他回去。”苏意没给我继续问什么的机会，“趁着还有点时间，我请你吃饭去吧。”

“想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烧烤？”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慰和开导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苏意在我的生命中永远是指引我，给予我温暖的人。

可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最后我只吐出来两个字：“烧烤。”

苏意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好。”

在出门向左拐的街道上，就有一家烧烤店。

小时候的我吃不饱睡不好，总是很馋，苏意心疼我，就会想尽办法扣出一两块钱为我在烧烤店里买个淀粉肠。

这家烧烤店的生意很不错，总是有很多刚结束了一天劳累工作的人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

老板经常忙得团团转，便会忽略举着钱的小孩子。

我们往往要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等到人群散尽，等到烧烤店的老板有闲心低头。

偶而，知道我们久等了，老板也会多给一串土豆甚至是里脊肉。

我和苏意就捏着这几根烤串，一边吃一边拉着手在街上乱跑。

都说人最先忘记的都是痛苦与苦难。

回忆起童年，父母的叫骂，同龄人的欺侮、饿肚子的痛苦好像都逐渐褪去了色彩。

留下来的，就是那些温暖柔软的回忆。

时间是冰冷的，所以那些回忆就显得格外珍贵和柔和。

苏意就像以前一样拉着我的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苏母见她愿意出来了，眼睛一亮：“哎呦小意，你可出来了。翌年刚去了厕所，你等一下……”

“让他等一等吧，我出趟门，马上回来。”苏意的态度不冷不热。

苏母有些着急，但是却不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我们走出了门。

坐在烧烤店里的时候，我有些恍惚。

站在烧烤架旁边的老板都是老样子，只是昔年乌黑的头发间夹杂了几缕灰白。

“一眨眼，我们都这么大了。”

苏意啃了一口手中的淀粉肠，感叹道，“你好好地长大了，真好啊。”

我的呼吸一窒。

苏意的动作大了些，防晒外衣微微下滑，我看见了她的手臂。

原本白皙光滑的手臂上满是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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