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团年饭，虽是单调，也还是很有年味。酒足饭饱，林曦主动承担起收拾碗筷的工作。林放点上烟，泡好茶，提前调好电视，也是好久都没有享受了的悠闲状态。

  林曦收拾完，拿出一大堆零食，还抱来一床厚被子。上来就紧靠着林放坐下，将被子搭在两人的腿上：“好冷啊！爸您不怕冷啊？”

  “啊？还好吧！”林放刚要把被子掀掉，林曦眼疾手快拦住，同时将身体靠进林放怀里：“爸！大过年的，您就让我撒回娇好不好嘛？您都多久没娇过我了！”

  “你——都多大了，还撒娇啊！”

  “多大了不是您闺女啊？闺女跟爸爸撒撒娇也不行啊？”

  “闺女——跟爸爸撒娇——也要有分寸——”

  “爸爸！是您自己out了。我们班好多同学，一到冬天就往爸爸妈妈被窝里钻呢！您没看网上八卦，好多大明星，还跟自己十好几岁的闺女亲嘴呢！”

  林放一把推开林曦：“你——你从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整天不学好，操野心。人家是人家，我们家——本来就和别人不同。”

  “我又没说错，一说您就这么大脾气，没妈的孩子真可怜！”

  林曦露出可怜兮兮的伤感，一下就击中了林放的软肋。林放看眼楚楚可怜的林曦，身不由己重新坐回原位，并主动伸出臂膀，将林曦搂进怀里：“曦曦！爸爸不是——爸爸只是——”

  “爸爸！我是您亲闺女吗？”

  “废话！你怕爸骗你，那你外公外婆还有小姨，难道都会骗你啊？”

  “可您——为什么——像是怕我呢？”

  “我——我是怕你——怕你——讨厌爸爸——”

  “我怎么会讨厌爸爸呢？爸爸这么爱我，爸爸为我牺牲这么大，爸爸不仅是我敬重的父亲，依靠的亲人。也是我崇拜的偶像，心中的大山。”

  “丫头！你这又是给爸爸上眼药，戴高帽吧！爸爸现在活的这么落魄，这么窝囊，唉！”

  “不是不是！爸爸！这都是我连累的，爸爸——英俊高大有智慧有才气有城府——哇！这简直就是现在最流行最时髦最受欢迎的大叔款了。爸！您真的别泄气！抽时间出去晃晃，肯定抢手！”

  “你是要爸爸给你找个后妈回来？”

  “这倒不用着急，终身大事都要看缘分，可遇不可求。我是觉得，爸爸不能再因为我，把自己真的活成苦行僧了。”

  “爸爸哪有你说的这么惨？爸爸现在活的很充实，很幸福，爸爸现在的世界，只有我的宝贝闺女。”

  “爸爸——”

  “不许煽情！爸爸——已经被你整服气了！”

  “那爸爸以后——也不许拒绝女儿撒娇了！好不好？”

  林曦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乞怜地看着林放。看的林放一阵慌乱，仓皇应酬：“偶尔，不太过分，好不好？你都这么大了，爸爸也老了，你一撒娇就是折腾爸爸，爸爸心脏也不好，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

  林曦看着父亲，戚戚感慨：“爸爸！我们是个残缺的家，我没有妈妈，爸爸也没有伴侣。我和爸爸都很可怜。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放弃了生活，就放弃了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每天都活在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别别扭扭，闷闷不乐之中。女儿大了，什么都懂，女儿也是在心里这么纠结这么久，借着今天的酒意和节日的喜庆，才敢这样面对父亲。女儿也没有过分的奢求，女儿只想让父亲也快了起来，振作起来。我们这个家虽然残缺，但我们家的至爱亲情，温馨和谐，却不能残缺，也不应该残缺。因为家里还有我和爸爸。我们也可以和别人家一样，把日子过的更温暖，更甜蜜，更美好！让爸爸也更加喜欢这个家，留念这个家。”

  “你——你这孩子——你——你酒喝多了，胡言乱语。还一套套的。我们家——爸都依你的，天天在家伺候你，你也安下心来搞学习，进步也很快，你还不满意啊？”

  “爸！我们家现在这样，我是很满意，很幸福。可您呢？又是为了我，什么都放弃了，您真的很幸福吗？”

  “我真的很幸福！很知足！”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爸！我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我做什么都幸福快乐！只要你开心爸爸就开心，只要你快乐爸爸就快乐，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要爸爸只为了我活着。我要爸爸为自己而活，我要爸爸也有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爸爸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为自己而活了，也没有资格追求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了。”

  “爸爸！这都是因为我对吗？爸爸都是因为我才活成这样，才放弃一切对吗？那我要怎样才能对得起父亲这样的爱？我要怎样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你好好学习，健康成长，这就是对爸爸最好的回报！”

  “不！我不要！我不要爸爸为了我就什么都放弃了。我也要爸爸得到幸福、得到快乐，活得有滋味，有希望。这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应有的孝敬和回报！”

  “曦曦！你——你是觉得爸爸——爸爸也知道，现在家里弄成这样，爸爸心里也着急，也难受。爸爸也想找个机会再拼一下。可是——”

  “不是不是！爸爸！您别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知道，我们家现在的困难，要想翻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咱又不欠谁的钱，只要日子能慢慢熬过去，等我大学毕业了。不就是个房子车子吗？这点小事我还没放在心上呢！我就是觉得爸爸现在心事太重，压力太大，明明可以好好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您也正当年的时候，偏偏要把自己活成个小老头。您自己不觉得，可我心里好难受啊！”

  “爸现在当然有压力了，都人到中年了，还一事无成。爸把你带到身边，也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爸心里也很惭愧。还有，你这初中都没毕业，还有高中、大学、要是再有点出息、现在至少都得弄个硕士文凭，将来前途才更好一点。这些事爸爸当然都得想到。”

  “爸——”

  “怎么？等你能挣钱的时候，那还不知道要等到那一天呢！”

  林曦突然扑上前紧紧搂住林放，深情激动地望着父亲：“爸！正因为我们的日子还那么漫长，我们的未来还那么遥远。您就更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里只有辛苦劳累，压抑郁闷。我好希望您能回到以前的样子，每天开开心心，随心所欲，潇洒自在。”

  “爸爸以前是这样吗？”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爸爸——好帅气，身边有那么多人喜欢，人家当时还吃醋呢！”

  “你就别再取笑你爸了。爸爸当时——也是太年轻。”

  “爸爸现在也没老啊！爸爸只是被生活打趴了，心累了！可爸爸弄成这样！全都是被我给拖累的。爸爸要是这样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我还怎么安心学习？”

  林放终于轻轻搂住林曦，露出一脸苦涩和无奈：“曦曦！你——你千万别这么想，爸爸——这怎么能怨你呢，要怪也是怪爸爸没本事，没能耐！”

  “不！不是！就是怪我！都是我害爸爸这样。可爸爸现在为了我，还要活的这么辛苦这么劳累，活的这么憋屈这么压抑。我好心疼，好难受，我都开始讨厌自己，恨自己了，爸爸——”

  林曦扑在林放怀里，放声痛哭，尽情释放。自从和父亲生疏别扭后，林曦就在心里累积了太多的情感和纠结。面对父亲对她的至爱亲情、大爱如山，她已经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和权利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肆意挥洒。而她也没有能力和勇气拒绝和逃避。她对父亲的呵护和娇宠，是那样的渴望和陶醉，而又是那样的愧疚和迷茫。

  她曾经无比思念，无数次梦里回味的父母之爱，温暖之家。也都渐渐化作云烟。她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厌恶憎恨那对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陌生男女。正是他们毁了父亲一辈子，还让自己也成了帮凶，成为继续拖累压榨摧毁父亲的罪人。面对眼前的父亲，她不仅承受着自己的内疚和悔恨，还要承载那两个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男女对父亲犯下的罪孽。

  林放静静搂着林曦，他的心里也如波涛汹涌无法按捺。看着眼前的女儿确实已经长大，不仅乖巧懂事，而且心地善良，知恩善报。他也好想心安理得享受一个父亲的甜蜜和幸福，骄傲和自豪。可是，他的内心深处，也还始终留着一道伤疤，打着一个死结。女儿再优秀再漂亮，再贴心再孝顺，女儿身上流的都是别人的血。他和女儿之间，始终都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永远无法享受那份血脉相连的亲近和甜蜜。女儿从小就那么可怜，没有父爱没有母爱，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和甜蜜。林放总是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能尽量弥补女儿爱的缺失。可他现在能给予女儿的爱，就只能是这样精心呵护、无私付出。对于女儿的孝顺和懂事，林放当然也能理解和感受，但他也实在没有勇气去迎接和承受。人世间所有善恶美丑，爱恨情仇，从来就没有明确的分辨、明显的界限，生死也都是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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