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章台殿外，荣妃站在玉阶前焦急等了半个时辰，身后跪着着几个进宫打听消息的藩王大臣，脸上俱是忧心忡忡。

  李全从殿中出来，抬眼扫了一眼众人，躬身道：“诸位大人回去罢，陛下说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我等也是听说陛下遇刺，为表人臣之心，前来请旨侍疾，烦请李公公再进去通报一声。”

  李全闻声而望，眉头不由一跳，说话之人正是东南封地的藩王，当今陛下的亲弟，燕王。

  此人长了一双鹰眼，下颌锋利，天生凶相，虽尽力作出一副谦卑恭敬的姿态，眼底的精光却藏也不住，叫人与之对视一眼便觉背脊发凉。

  果然，此话一出，几位藩王立马附和，直言关心圣上乃为人臣子的本分，陛下此刻不愿见他们，他们跪在外头待诏便是。

  说话的这几位皆是皇帝的叔伯兄弟，在朝中颇有影响力，尤其是眼前这位燕王，倨傲自大，最瞧不起阉人奴仆，李全虽是皇帝近待，仍不敢直面顶撞，便刻意透点口风：“陛下至今昏迷不醒，太医们正在里头诊治呢，待陛下醒了，奴定会向陛下转达诸位大人的好意。”

  几位藩王闻言，低头互视几眼，陛下果然出事了，最后齐刷刷看向燕王，等他做出决定。

  燕王沉吟半晌后，方道：“我等先去偏殿候着。”

  李全躬身一礼，心里却在冷笑，一个个在侯着外面不肯走，不知道的还以为等的是陛下的遗诏呢。

  别说现下陛下圣体无恙，这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早已立储，这皇位还能轮到他们？

  看着几位藩王起身走远，李全转过身，面色恭谨，“荣妃娘娘，奴知道您忧心陛下，只是这外面日头晒，万一热到小皇子可就不好了，您看——”

  荣妃欲言又止，身后乳母抱着小皇子走上前，“娘娘。”

  荣妃看了眼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婴孩，目光流露出慈爱，点了点头，“走吧。”

  李全目送她离去，召来宫人吩咐几句，转身进了皇帝寝殿。

  偌大的寝殿空无一人。

  *

  回到荣德殿，荣妃命乳母将小皇子抱下去，宫女忙上前伺候她卸妆净面，她摆了摆手，“下去罢。”

  宫女应声退下，行至矮几旁，不知看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尖叫起来，“来人，蛇，有蛇啊！”

  这一声尖叫惊动了殿外的侍卫，不消片刻便涌了进来。

  “娘娘！”

  为首的侍卫掀开珠帘，只见几步远的茶几上盘踞着一条红绿小蛇，一对碧绿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正朝着他们娘娘吐着信子。

  侍卫脸色一白，大步上前，将蛇抓在手中，精准捏住蛇的七寸，忽听外面一声女子喝斥，“小花，回来！”

  话落，不待待卫反应，那小蛇便轻松挣脱桎梏，一路蛇行至女子身前，轻车熟路滑入她袖中，探出一个脑袋。

  “娘娘。”侍卫忙护在荣妃身前，一脸警惕。

  他见过面前这个女子，是陛下请进宫的那位苗疆蛊师。

  然而很快他就感觉到身子的异样，浑身上下像被无数虫子啃咬，接着便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乌兰筱抬手敲了下小蛇的脑袋，目光掠过侍卫，落在荣妃身上，笑眼弯弯——

  “阿姐，别来无恙。”

  荣妃一怔，挥退众人，“本宫有话对圣女说。”

  “是。”宫人哆嗦着行礼告退，那侍卫也被抬了下去。

  乌兰筱收回目光，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玉项圈，往桌上一搁，“送我姨侄子的满月礼。”

  荣妃站着没动，抿唇，“阿筱，你今日……太胡闹了。”

  乌兰筱知道她指的是今日宴上皇帝赐婚太子一事，笑了笑不以为然，“是么？我以为比起我，阿姐你才是最胡闹的那一个。”

  荣妃看着一旁的秋海棠凝眉不语。

  乌兰筱伸手折了一朵，语调冷静地说着事实，“三年前你宁可隐姓埋名也要来大乾，说是为了前南诏王女报恩，我和乌衘拦不住你，只能替你瞒着阿爹阿娘，如今那大乾皇帝命不久矣，阿姐也该跟我回去了，哦——我也看出阿姐好像对大乾皇帝动了心，否则大乾皇帝活不到现在，不过没关系，我帮你一把就是了，只要再下一剂猛药……”

  她顿了顿，勾唇冷笑，“省得阿姐日后再惦记。”

  “阿筱，”荣妃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听阿姐的，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如今朝中多少风言风雨，说你妖言惑众，欺君罔上，若是此时陛下有个闪失，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你身上。”

  “他们怀疑我，就不会怀疑你了。”乌兰筱毫不在意，“阿姐什么都不愿对我说，我只好用我的法子带你走了。”

  “阿筱，你太天真了。”荣妃动了动唇，摇头，“那日陛下吐血昏迷，我提前将香灰清理了，故而陛下未曾对我起疑心，只是从那以后，我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我，直到有一日，我终于发现不对——”

  她闭上眼不敢相信，喃喃道：一直伺候我的小福子面皮底下——是另一张脸。”

  乌兰筱呼吸一紧，“出了这么大的事，阿姐为何不与我说？”

  荣妃摇头苦笑，“我怎知你想入东宫为妃，若是知道你会这般胡闹，昨儿我定会拦着陛下赐婚，你——到底怎么想的？”

  乌兰筱冷哼一声，“要不是阿爹逼我嫁给乌衘，我才不会……而且我做这些，都是在为我姨侄子谋划，阿姐你就不用管了。”

  荣妃一愣，万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阿筱，你误会了。”

  她如实说道：“我并未想过将衡儿推上那个位置。”

  “阿姐，你简直——”

  乌兰筱差点气得吐血，一双眸子喷着怒火，“我以为你不愿跟我回去，图的是大乾的江山，好，我帮你便是了，如今你却告诉我，你什么也不求？！那老皇帝又老又丑，后宫妃子上千，身上哪一点值得阿姐你留恋？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荣妃默然，半晌才道：“衡儿还小，我只盼着他无忧无虑长大，我已传信给乌衘，不日他就会带你回族中，日后衡儿就拜托你们了。”

  “……”她攥着拳头隐忍怒气，最后撂下一句话，“我先回去了，阿姐，你好自为之。”

  “阿筱——”

  乌兰筱脚步不停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心中一阵酸楚。

  早知阿姐这般不争气，她所做的这一切有何意义？

  她站定在宫墙下，纤细的影子一动不动，不知想到什么，急忙往灵宫的方向去，然而没走两步，眼前突然一黑——

  后颈突如其来一记重击，身子软绵绵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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