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女孩子红唇微动，却是又发出一声叹。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有些担心孟大哥和小溪。”

  “孟大哥挺不容易的，因为家里上数几代出过……你知道的，就被判定为成分有问题。”

  “最开始的那几年，那些心思不纯的家伙，没少揪着这一点找孟大哥一家的麻烦。”

  “那个时候小溪还很小，又没有爸爸妈妈的照拂，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欺负。”

  姜婵音回忆着，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那群人自己不好意思欺负小溪，就指使村里的小孩去。”

  “那些小孩不是扯小溪的衣服，就是突然出现，把她推倒。”

  “或者编一些带有羞辱性的童谣，每次见了，就冲过去把小溪围在中间，一遍一遍地唱。”

  “最过分的是，他们还经常嘲笑小溪没有爸妈，说她爸妈活该早死……”

  姜晚吟拳头已经开始硬了。

  “后来小溪长大了几岁，相貌渐渐长开，越来越漂亮。”

  “那群小孩就有了新词，恶意地说她是故意长成这个样子，想长大了勾搭村里的爷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姜晚吟气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

  她猛地一拍床板。

  “这群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

  姜婵音生气又无奈：“没办法，之前就是这样，成分不好就是罪过，谁替他们说情，谁就要一起受排挤，被打成一伙的。”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就是因为这样，孟大哥这些年几乎时时刻刻把小溪带在身边。”

  “他每天不光要下地干活，挣工分，还要四处去给小溪找医生调理身体，还要恐吓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孟大哥小时候其实并不是这样，如今看起来这么凶和冷漠，可能也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和小溪吧。”

  说到最后，姜婵音的语调里，明显带了几分哀伤。

  姜晚吟一边心疼爸爸，一边又忍不住在意妈妈的语气变化。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妈妈还挺在意爸爸的。

  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睡不着，想他的事。

  而这份在意中，似乎还带了几丝微妙的心疼。

  姜晚吟的愤怒瞬间被冲淡，更多的是好奇。

  她试探地握住妈妈的手。

  “婵音，你是把孟大哥当朋友，当哥哥吗？”

  姜婵音明显一顿，眼神有些迷茫。

  “瞎说什么呢……孟大哥也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吧。”

  她眼神暗了一瞬：“孟大哥小时候救过我，我把他当恩人。”

  姜晚吟点点头：“你也不用太苦恼，孟大哥是个挺有办法的人，而且他虽然看似冷漠，但是我今晚看他还是挺听你的话的，我差点以以为他死也不接受咱们的帮助，急坏了。”

  姜婵音似乎愣了愣，带着几分微妙的期待，试探问。

  “真的吗？”

  姜晚吟的笑容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对啊。”

  姜晚吟语气笃定。

  “你看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多凶，就算后面知道我救了小溪，放下了戒心，也疏离得很。”

  “幸好你说话有用，我看啊，他跟犟驴一样，哪里相信我能把小溪治好啊？也就你说完他听进去了，我感觉你俩挺熟的。”

  姜婵音顺着姜晚吟的话想了想。

  竟然好像真是这样……

  她语调明显轻快几分，又不好意思承认。

  “哎呀，那肯定是因为从小认识，孟大哥觉得我靠谱，才没戒心吧。”

  姜晚吟忍笑：“我觉得孟大哥至少也是把你当做朋友了吧？”

  隔着夜色，姜晚吟看见妈妈的唇角抿出了一个如窗外月色般弯弯的弧度。

  小姑娘心思纯净，有些事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开心与否却都写在了脸上。

  聊了半晌，她果然不再沮丧，抓着姜晚吟的手，又靠得近了些。

  “晚吟，有你陪我说话聊天真好，我感觉心情都好了。”

  终于抓到了机会，姜晚吟连忙也凑过去，抵着妈妈的额头贴贴。

  “我也是，能和你聊天，我超开心的。”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就这么手挽着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悄悄话。

  在这深夜的某一刻，沉入梦境。

  第二天上午，一支下乡考察队伍，如期造访了白云村。

  队伍一行十几人，开着军用卡车，车斗里除了队伍成员，还放着不少麻布袋子，大部分都是送给白云村的物资。

  戴着红袖章的村委成员一听说人到了，立刻出来迎接。

  为首一人简单和村长握了握手。

  “同志你好，我是霍铮，这次来主要是考察一下下放人员。”

  几个带着红袖章的村委人员十分热情，嘴上说着欢迎，又问他们是否吃了饭，即刻就要带他们先去村委坐坐。

  霍铮却并没有动，严肃神色不变，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吃饭聊天就不必了，我们公务在身，不好浪费时间。”

  村长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情理之中，嘴唇动了动，又想说什么。

  霍铮看透他意图一般，比他更先开口。

  “时间不早了，村长，烦请带路吧。”

  村长只好到前面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七拐八拐地来到村子边缘的小小牛棚。

  还没靠近的时候，想到什么村长脸一转，装出一副很严肃模样，冲着牛棚提高声音。

  “陆承骁，快出来！考察组的同志来考察你了！”

  村长有些后悔，该早派个人来提醒陆承骁的，免得印象不太好。

  霍铮面上不动声色，也看着很严肃。

  片刻，陆承骁放下手里的牛草，一身脏污地从牛棚里出来，面无表情。

  “来了。”

  见他并不积极，村长心都要提起来了，咳嗽一声。

  “小陆……陆承骁同志，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个样子？人家考察组的同事来看你，是给你机会，你怎么这么不知悔改？”

  “这些日子对你的教育，你都听忘记了是吗？”

  一听到“教育”两个字，跟在后面的江虎就忍不住来气。

  那群人不知道混进去什么脏东西，之前把他们队长害惨了。

  就在江虎的表情要保持不住时，霍铮适时开口。

  “行了，我们考察组还要进行工作。”

  听出霍铮语气里的不悦，一旁跃跃欲试想挑剔陆承骁的公社成员住了嘴。

  他讪讪看了霍铮一眼，赔着笑脸。

  “您请，您请。”

  当着他们的面，霍铮一脸严肃地走近，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状似严谨地开始询问陆承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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