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道：“你误入歧途，才会有这等偏激之念。”

  “是吗？”常朝云盯着顾乘风的双眼，说，“如果我害过你，又或者是你身边的人，你还会替我开脱么？”

  顾乘风一时语塞，常朝云苦笑道：“去年星变之际，你们仙界的举动我们魔界中人是了如指掌的，你不会当真以为你们仙界的叛徒，正是上官龙、韩中直之流吧？”

  顾乘风支吾着：“上官龙一伙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又与你义兄一道，支持南淮新帝篡位，出卖仙界的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常朝云道：“上官龙的确支持睿王篡位，可是他跟我义兄并非同路人。他一心所想，只是希望睿王夺位以后，助他打倒丁贤梓。然而一旦兵变事成，哪还轮得到睿王做主？谁人不知，现下南淮是我义兄说了算，那皇帝老儿不过是个摆设？你别小看了上官龙，他欺师灭祖不假，可是背叛仙门的事，他才不会做哩。”

  顾乘风问：“那仙界叛徒究竟是谁？”

  常朝云答道：“你难道不奇怪，天禄岛一役，何以你师父要牺牲苏荣的性命，保你周全？”

  顾乘风避开她的目光，道：“你莫要胡言。苏师妹怎么会……”

  “苏荣性子单纯，自然不会主动去做背叛仙门的事，可惜她正因性子单纯，又经不起诱惑，这才叫鹿连城利用，成了你们仙界泄密之人。”常朝云眺向远方渐亮的天空，叹道，“我猜朱雀仙子早已发现去年星象大变，仙门情报泄露正是拜苏荣所赐。不过这毕竟是丑事，张扬出去你们重明观颜面何存？所以她有意瞒着这件事。也算她来了运气，恰好上官龙又耐不住性子，急匆匆在昆仑山造了反，竟顶了背叛仙门之罪。”

  “这不过是你凭空猜测。据我所知，鹿连城已不在人世，他与我师妹究竟是什么情形，还不随你一说？”

  常朝云笑道：“有些事我的确没有证据，不过你做梦也想不到，鹿连城原是我的人。他不甘心在薛府窝囊一生，起初有意攀附冥火金尊，可惜他不太中用，冥火金尊单许他好处，并不怎么兑现，他自觉跟着冥火金尊别无前途，索性投奔我们常府。这鹿连城仙姿平平，除了精通音律，博览群书，并无多少长处。我本未对他做什么指望，直到有一天，他以飞剑传书，说你们重明观有个正室弟子似乎对他心有所属，若能利用那弟子刺探仙门情报，倒还方便。这时我便想起玉面判官除了虎界方，还有一件攻防两虚的法宝，叫作寅天玦。此宝开自仲忧石，故而罡炁蓬勃，于我们魔界中人本无多少益处。可是因为它与虎界方同根同源，其所到之处，一切声响气味玉面判官都可由虎界方推算而出。”

  顾乘风喃喃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常朝云斟酌片刻，反问他：“你希望我是什么目的？”

  顾乘风道：“我也不知道。我只问你一言，你对我，可曾有过哪怕一丝情意？”

  常朝云目光闪烁，却答得斩钉截铁：“没有。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顾乘风道：“我不信。”

  “你可还记得，当日叶府犯事，你与你师妹曾来过一座别院，院名凝香的？”

  顾乘风略有些讶异，问道：“当日你既发现我们，为何还大大方方把叶家父子……”说到此处，他恍然大悟，低声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们知道叶家父子的所在，想引诱我们上钩？”

  “不错。我故意让你们知道叶氏父子所在，就是要引你们主动现身，前去营救他们二人。这样一来，你们便坐实了细作之名。”常朝云道，“可惜你起初并不上钩。我担心你看出破绽，才将叶氏父子运出凝香院，关在刑部天牢。你不会不知，你跟你师妹若死在南淮旧都，重明、白泽二派势必结仇，届时上官龙便有机可乘，兴许能重创丁贤梓，取而代之。那时候我义兄还用得着上官龙，他早想除去叶长庚，若可一箭双雕，既除去叶长庚，又送上官龙一个人情，岂不妙哉？我义兄本来是想借此机会，让白泽观的人以白泽观法门杀了你和你师妹。可惜那几日丁贤梓刚好要闭关修炼，上官龙困在昆仑山上主持大局，脱不得身。那韩中直又畏首畏尾，生怕暴露了身份，竟未能将你们杀死。不过也难怪了，毕竟到时候，这残害仙门同道之罪，上官龙是定要推个干干净净的。罪名不在上官龙身上，韩中直更不愿惹一身麻烦。说起来，你跟你师妹也是命不该绝，不过从头到尾，要加害于你们二人的，正是我常朝云。”

  顾乘风道：“你义兄身份非常，你替他办事也在情在理。凡人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怪你呢？”

  常朝云冷笑道：“好，这件事的确与我义兄有关，你要这么说也有你的道理。不过你可知，后来叶家小子来睿王府寻仇，被我禁制在灵蛇堡。你来南淮营救他，我是故意暴露行踪，把我师叔灵虚子引去灵蛇堡的。他在纪南城以百灵通神大法遍布眼线，我又岂会不知？我道行虽浅，要破他百灵通神大法倒不在话下。若非我有意为之，他根本不可能一路监视我的行踪，更不可能突破我师父设在灵蛇堡外的幻阵。”

  “难怪了。我后来细思当日情形，便颇感疑惑。既然你已将玄天金罗阵的一道关门设在灵蛇堡内，要带我们去灵蛇堡，只需引我们入阵即可，何必舍近求远？当日灵虚子闯堡，我们明明可以借堡内那道关口遁去睿王府，你却偏要领我们从入口出堡。我只当那阵法内有玄机，你才……原来你竟别有目的。”顾乘风道，“可是不管怎么说，灵蛇堡是你师父避世之地。她在堡外布下那许多幻阵，正是为防灵虚子闯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师父跟灵虚子仇怨颇深，不仅因为我师父霸占了灵蛇堡，更因神魔大弟子屈半娘道行尽毁、废去人形与我师父也有莫大的关系。其实灵虚子一直在找机会对付我师父，我早向我师父纳言，希望她先下手为强，可惜我师父心慈手软，不肯听我的。自然，我师父是灵虚子的师姐，要出手灭掉灵虚子一定要有正当的理由。”

  顾乘风道：“所以你诱他去灵蛇堡，实为引君入瓮之策？目的就是逼他触及你师父的底线，诱使你师父杀了他？”

  常朝云道：“非但如此，我所以选择在那天引他去灵蛇堡，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你们是仙山正室，我与你们联手若能直接灭了灵虚子，无需我师父出手，自然是最好结局。若我们联手也灭不了灵虚子，我再向我师父发信焰，只要我们困住灵虚子，待我师父赶来，纵然我师父手下留情，你们绝不会心软。我只要拼尽全力，逼灵虚子对你们下死手，他是别无生路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有料到灵虚子已先行一步算计我师父，恰巧那日我师父又叫金翎法王困于黄山。不过这一点，我早有防备。万一灭灵虚子不成，那么索性看准时机，诱他杀掉你们这些仙山正室，朱雀仙子自然也要找他麻烦的。”

  顾乘风若有所思，道：“可是我记得，你并没有这么做。”

  常朝云说：“你跟你几位师妹朝夕相处，感情甚笃，灵虚子打死她们任意一个，你一定会跟灵虚子拼命，是或不是？”

  顾乘风压着喉音，道一声“是”，常朝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本来你怎么死，都与我无关。只要不死在我眼前，我……”

  顾乘风听得此言，愣怔着，常朝云看着顾乘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二人沉默片刻，常朝云才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现在也知道我是怎样的女子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非要缠着我，来日我害了你那些师妹，你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常朝云话音刚落，二人几乎同时发现了闪在远方的几束法光。顾乘风放出鸠尤神剑前去探索，那神剑化作玄影，去来皆如闪电。

  顾乘风将鸠尤神剑收入印堂，对常朝云道：“似乎是冥火金尊在跟阳魔门下弟子斗法。”

  常朝云自语道一声“他们两方怎么会……”，旋即窜出，朝那几束法光飞去。顾乘风担心常朝云，随她而去，飞至那几束法光稍近处，遇上左仪、柳浊清、沐秋桑，于是五人都栖在林梢上，免叫冥火金尊等人发现。

  柳浊清劈头盖脸问道：“师兄，你去哪里了？方才大师姐和我闻到一股浓烈的妖气，又发现你不在营地，真真把我们给担心死了。”

  顾乘风耳根子一阵潮热，亏得天色不明，他也不必掩饰。左仪道：“大师兄没事就好。只是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形。”

  顾乘风道：“我拿鸠尤神剑探知，那是冥火金尊、金面妖尸跟悬空道人一众在斗法。不过怪的很，冥火金尊和金面妖尸出手极重，依我看，似乎想置悬空道人一众于死地。”

  左仪说：“大师兄，既然冥火金尊同阳魔一门斗法，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我们又不知他们因何起了争执，贸然插手，恐怕会惹祸上身。”

  沐秋桑低声说：“大师姐说的是，师兄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冒险了。”

  顾乘风略有些犹豫，说：“万一悬空道人有难，我们这般置身事外，会不会有失侠义之气？”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常朝云正在跟前，忙补上一句：“不过左师妹说得也有道理，魔界事务，我们的确不方便插手。”

  常朝云自语道：“真是咄咄怪事。冥火金尊跟阳魔又无仇怨，为什么要对阳魔的门徒下狠手？”

  顾乘风道：“冥火金尊是个不择手段的魔头，我猜他与阳魔门徒恶斗，一定有他非如此不可的目的。”

  顾乘风正说着话，忽传来一阵少女的笑声。众人屏息聆听，却难辨其方位，疑惑的当口，又见千万冰雹从天而降，却齐刷刷打向那法光所在。说是冰雹，却比寻常冰雹大上数倍，最小的都有两三个拳头大，大些的竟有如磨盘。

  顾乘风道：“此人用的是仙家法术，可是法门蹊跷，不像三山之法。”

  顾乘风才将言毕，那冰雹各个都如花苞一般裂开外皮，绽出血红内核，似花非花，慢慢蠕动。冥火金尊于法光中现出真身，十指一弹，放出十根银光闪耀的弦丝。这弦丝蹿得极快，缠住许多冰雹的血红内核，使其不得自由飞舞。金面妖尸一面化气盾护体，一面令右臂脱体，左臂行驱驭之术，将那手臂扩大百倍，炼作一只形似蜘蛛的巨怪，试图钳制白夜叉。

  白夜叉退避那蛛形巨怪，再合双手中指化一把金光闪闪的短剑，以作回击。那冰雹血红内核沾染蛛形巨怪，即刻融化，不一会儿便叫那蛛形巨怪浑身泛红，好似蜡像。金面妖尸方才还施法自如，此刻突然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左臂全然不听使唤，竟如卷轴一般，由指尖而下反向卷折。一时间，她左臂的碎骨戳破皮肉，溅出鲜血，为她清冷的喊叫声平添了几分诗情。白夜叉看出金面妖尸身陷囹圄，迅速放出手中短剑，正扎在那蛛形巨怪轴中部位。

  冥火金尊听得白夜叉惨叫，忙把右手食指一摇，腾出一根弦丝，缠住金面妖尸和她化出体外的右臂，拉到跟前来。金面妖尸右臂归体，掌心乌血直涌，忍痛对冥火金尊道：“尊主，这是什么仙法？法相好生乖戾。”

  冥火金尊以四根弦丝打中悬空道人腰身，将他逼退数丈，旋即四下张望，问道：“阁下是何方神圣，我们魔界的恩怨，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笑声止住，尚未露出红色内核的冰雹陡然上升五六丈，汇聚成人形，落至冥火金尊近处一根竹梢上，竟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只见她紫衫白裙，眉清目秀，最显眼的是那如墨的黑发，扎个松垮垮的歪髻，发髻基部簪了一朵形似木槿的冰花，在她头上流光溢彩。

  魔界双方都收了功，卸了法，落在那小姑娘跟前的树尖上。悬空道人和白夜叉皆对那小姑娘抱拳谢过，悬空道人说：“多谢冰姑相救。”

  冥火金尊上下打量那小姑娘，问道：“他们叫你冰姑，不知你投身哪位仙道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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