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一片萧索。

废旧的民居，残破的屋舍，满地的污泥秽渍，入目一片破衣褴褛，看不到一点盎然生机，沉沉死气让人倍感压抑。

邪教之害，可见一斑。

陈三两摇头轻叹，覆灭红莲之心更甚。

一路兜兜转转，小少年安静在前引路，马车缓慢跟随在后，不多时，抵达至一座宽阔的府宅前。

朱门，大院，前厅后堂。

小少年喊来下人牵走马车，随即领着众人走进一间客堂落座，然后自有几个婢女奉来热茶和果品。

陈三两饮了一口茶水，赞道：“这茶不错。”

唐氏小队却是丝毫不敢大意，桌上茶水和果品一概没动，随时警惕地扫视着门外声响，右手就一直没离开过腰间剑柄。

小少年瞧着新奇，终开口道：“想必诸位是第一次来我梧桐县吧，大可不必如此小心，我红莲教对朋友向来是赤诚以待的。”

陈三两怕他起疑，微微咳嗽一声。

唐氏小队心领神会，随后个个佯装出一副轻松模样，也端起桌上茶杯轻饮一口，只不过仅是含在口里却未敢咽下。

小少年微微一笑，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一走，众人赶紧将茶水吐进了袖中，又用随身水囊漱了漱口，那情形不像是饮了一口清茶，反倒像是喝了一口毒药。

陈三两略有几分不悦。

唐小芊小声解释道：“公子，没办法，哥几个都曾中过红莲教的暗算，此时又在红莲教的老窝里，不得不防呀！”

唐氏小队纷纷点头。

陈三两冷哼一声，训道：“尔等无需这般过度谨慎，只需小心应对便好，该吃吃该喝喝，放心，万事有我！”

他如此一说，众人才缓缓放松下来，想想也是，凭借公子爷的本领，哪怕是深入敌巢腹地，也能轻轻松松杀个七进七出，何必怕这些歪门邪道呢。

胆气一壮，众人也不再拘谨，喝茶，吃果品，聊着路上的所见所闻。

待到傍晚，莫问和那中年男人终于回宅。

众人拱手相迎。

莫问率先介绍道：“这位是我家阿哥，与我一母同胞，姓莫名道。”又引荐陈三两道，“这位是救我逃出江流的好大哥，姓……姓……”

他微微迟疑，一时竟不知该唤何名为好，来之前谁也没有料到，自漫山红谷一战后，陈三两之大名竟在梧桐县里广为人知。

陈三两便接口道：“在下姓林，名路生，原为江流士族，现为上游府客商，这些皆是我之随从。”

为不泄露身份，他改用了舅舅的名讳。

莫问也聪慧，顺着话头接道：“对对对，林大哥，瞧我这记性，称呼一路了，到家竟还给忘了。”

莫道不疑有他，哈哈一笑，随后邀请众人去厅堂吃酒。

酒宴已摆好，虽不是什么珍馐玉馔，但也算是好酒好菜，鸡鸭鱼肉俱全，显然是诚意满满。

众人依次落座。

陈三两远来是客，又顶着个救命之恩，自然坐在了上首，墨家兄弟陪侍在左右，另有几名婢女专职斟茶倒酒。

莫道生性豪爽，颇有些豪侠之气，长得也粗犷，健硕的体型配着满脸的络腮胡，初时还以为四十上下，细问才知尚不及三旬。

陈三两便唤了句：“莫大哥。”

莫道欣然接受，执杯敬酒：“林老弟，请！”

众人推杯换盏，桌上觥筹交错，酒宴气氛逐渐变得热烈起来，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

待到酒意正酣之时，陈三两佯装半醉，借着酒意问向莫问：“莫老弟，此番见到徐教主，可曾有法令下达？”

莫问知他问的何事，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回道：“教主见我很是高兴，先是问我如何逃出的，我便告他是趁守卫贪睡将之击晕，然后乔装打扮潜出监牢，又在半途中偶遇一个商旅，允诺重金混在其中，这才安全逃离江流县。”

陈三两点头，这话说的还算滴水不漏。

莫问继续道：“教主又问我江流民生怎样，我一直锁在监牢哪里能知，他也就没再细问，又体谅我此番辛苦，便答应了我阿哥请求，提拔我为红莲护法，从明日开始，我将与阿哥一同训练护教兵丁。”

唐小芊插话问道：“这般说来，当真是要明年开春攻打江流县？”

莫问回道：“不错！”

众人听得心弦一紧，纷纷望向陈三两。

陈三两面色平静，轻饮一口酒水入喉，忽的冷笑道：“如此来看，那陈县主顶多活至明年开春喽？”

“呵呵……”

这话问的让墨问干笑不语。

莫道醉眼朦胧地瞧着气氛渐冷，纳闷问道：“怎么，难道林老弟跟那狗县主还沾亲带故不成？”

陈三两笑道：“莫大哥说的哪里话，想我林家世代定居江流，也算是一方士族，自那狗……咳咳……县主上任后，竟将我等士族全部驱逐出县，我早就恨他入骨，若是贵教真欲挥军攻打，我愿鼎力相助！”

莫道醉眼一亮，问：“不知兄弟如何相助？”

陈三两道：“我虽家道中落，但还余有一些家产，愿意双手奉上以作军资。”

此为预定计划之内，唐小芊随即命人从马车上抬来一个大木箱，打开箱盖，只见满箱尽是白花花的银锭子，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莫道霍然站起，先是一诧，接着仰天大笑：“好，很好，林老弟，你可真乃我红莲教的大贵人呀！”

陈三两淡然一笑。

他所图的可不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夸奖，而是想要得到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他能自由出入梧桐县的“官方认证资格”。

“每月两千两，至少两千两！”他竖起两根手指又追加了一句。

“什么！”

莫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居然还有人上赶着来送银子，每月两千两，这简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不过他也不傻，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于是直接开口问道：“说吧，林老弟，你想要什么？”

陈三两执杯饮酒，故作矜持。

唐小芊便扮作一个忠实的随从，恭声说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希望能在梧桐县落个商户，做做往来生意，您也知道，乱世之中游商暴利最厚，还请贵县教主应允。”

莫道笑了，“就这么简单？”

唐小芊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不会走私违禁品吧？”

“绝对不会！”

莫问也适时帮腔道：“阿哥，林大哥人品端正，又对阿弟有救命之恩，值得信赖，待得明日就劳烦您去奏请教主，咱们就允了林大哥的心意吧。”

莫道见自家阿弟都这般说了，当下便再无迟疑，执起酒杯，道：“来，林老弟，干这一杯！”

陈三两执杯相碰，“请！”

酒杯叮铃一声轻响，商户之事就在这一杯水酒中悄然落定。

第39章

月上柳梢，酒宴方散。

陈三两喝得酩酊大醉，被唐小芊搀扶着才踉踉跄跄地走回客房，莫氏兄弟更是喝得烂醉如泥，各被两个下人给抬回的卧室。

而当客房门关闭的那一刹，陈三两瞬间挺直了腰杆，眼中也再无一丝醉意，一双灼灼眼眸一片清明。

唐小芊惊道：“公子，你没醉呀。”

“嘘！”

陈三两做了个禁声手势，又指了指墙边的床榻，示意她脱衣上床。

唐小芊面露疑惑，几欲以为是让她来侍寝呢，小心脏都不争气地咚咚跳了起来。

陈三两只得小声解释道：“今夜你在我房中睡，我需出去探探情报，看能否一剑取了那教主的性命！”

“啊？”

唐小芊吃了一惊。

她万没想到自家公子竟是这般胆大，入城第一日便要暗杀红莲教主，一把扯住陈三两的衣袖，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放心，你只管安心入睡。”

陈三两轻拍开她的手掌，然后小声地推开房门，再左右瞧瞧无人注意后，宛如一只夜枭般消失在了黑夜里。

唐小芊满脸担忧地躺上床榻，但是又还怎能安心睡得下。

……

城中寂寥，万籁无声。

陈三两小心翼翼地飞跃在屋脊之间，蹬萍渡水的轻功，让他的脚步之声微乎其微，彷如一枚深秋黄叶落在瓦片。

红莲法堂的位置，他早已打探清楚，就在原来的梧桐县衙。

此番深入敌巢，他共谋划有两套方案，其中之一，便是擒贼先擒王，若能活捉那徐悲儒最好，若是活捉不得，干脆直接取他性命，一劳永逸。

片刻时间，陈三两便轻松潜至衙前街口，漆黑的夜空下，红莲法堂灯火通明，一队队红莲教徒轮番巡视，可谓是守卫严密。

不过，这怎能难得倒陈三两，他趁着两队巡逻交错之际，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跃过墙檐，又借着假山树丛的隐匿，一步步潜入至法堂内院。

内院内屋舍众多，正房，偏房、耳房、跨院……鳞次栉比，他依次小心戳透窗纸，一一向内仔细探视，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落榻的房舍。

“汪汪汪……”

突然，一道刺耳的狗叫声猛然划破夜空，连檐上宿鸟都被惊飞了一片。

陈三两赫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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