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菜叶长得特别好，又青又亮，一看就是好菜。

  八岁的蒋语秋蹲在地上，看着眼前菜圃中的幼苗，有些高兴。

  等到这批菜长出来，又可以卖钱，到时候一家人又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

  她对着眼前的幼苗说。

  “你们快快长大呀，长大了我就可以给奶奶和爸爸妈妈买东西了，买衣服，买好吃的。”

  她正到换牙的年龄，牙齿有些漏风。

  奶奶这时候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将一个篮子递给了蒋语秋。

  “语秋，今天去市场把这些土豆卖了吧，记得好好给人找零，回来的路上再称一罐盐，罐子已经放进去了。”

  蒋语秋便开心地接过，虽然篮子比想象中药沉，但是她有的是一身力气！

  蒋语秋跑到集市上面，大家都冲着她笑。

  蒋语秋是集市的常客，虽然穿得朴素，但生得水灵，而且他们家的菜卖得也好，所以大家都乐得从她那里买菜。

  “语秋今天又来卖菜了啊？”

  “今天这土豆不错啊。”

  众人都围了上来，很快就将蒋语秋篮子里面的菜买完了。

  蒋语秋卖了十五个铜之后，花五铜买了盐，然后就往家里走。

  蒋语秋的父亲是做长工的，是给李家守门的，每个月能挣一千铜。

  母亲是做女红的，每个月也能卖一两百铜，要是遇到些有闲情逸致的大户人家，遇到喜欢的，能多卖点。

  一家人过得还算体面，今天父亲休息，就在家里睡觉，让蒋语秋买了盐，一家人吃点好的。

  蒋语秋蹦蹦跳跳的，开心极了。

  天空又高又蓝，麻雀叽叽喳喳。

  但是她回到家，来接自己的并不是奶奶，而是火。

  无尽的火。

  她的家熊熊燃烧着，她的瞳孔里面倒映着这火，一整个人站在那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罐子里面的盐洒了一地。

  旁边有人叫着。

  “走水啦，走水啦！”

  蒋语秋年仅八岁的脑袋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喊了出来。

  “奶奶！！！”

  她发了疯似地就冲进了屋里面，一进屋，火沿着柱子像是一条龙一样往上爬，吞噬了一切。

  空气中是干草燃尽的味道，是焦糊的味道，往鼻子里面钻，稀薄的氧气，让蒋语秋一瞬间竟是有些眩晕。

  她跑到房间里面，看见自己的父亲身上有着数根熊熊燃烧的柱子，而父亲撑着手，将已经昏迷的母亲护在身下。

  蒋语秋拼命地想去拉那柱子，可是她力气再大，也没有用，那柱子根本不是她能拉开的，火焰已经攀上了她的身体，烧着她的衣服。

  这时候，蒋语秋见自己的父亲抬起头，对着自己说。

  “语秋，把你娘先背出去，把你娘先背出去！然后再去救奶奶！语秋！！！听爹的！快！！！”

  蒋富贵手肘弯曲成九十度，身体的骨头已经碎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两只手早就没办法动弹了。

  蒋语秋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能听着自己父亲的话，从父亲身下拖出自己的母亲就往外走。

  她的力气在此刻完全发挥了作用，将自己的母亲拖了出去。

  她又毫不犹豫地翻身再次冲进了熊熊的火焰里面。

  火焰燃烧着，翻滚着。

  蒋语秋在冲进房间的时候摔倒了，摔在了地上，右脸摔在了地上的铁铲上面。

  炽热的、滚烫的、已经烧成红色的铁铲，黏在了她的皮肤上。

  一根燃烧的梁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在她的身上，几乎要把她砸晕了过去。

  只有八岁的蒋语秋，哪怕她的身板比同龄人更强，她在此刻也快撑不住了。

  但是蒋语秋不哭也不叫，她脑袋里面只有一个想法。

  要救奶奶！

  要救奶奶！！！

  她的一颗心，比地上的烙红的铁还要炽热！

  她伸出手，将已经黏在脸上的铁铲撕了下来，连带着发焦的皮肤。

  那是一种无法想象的痛苦，远胜钻心刺骨的痛苦。

  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一只眼已经看不清了。

  火焰、黑烟和模糊的影。

  但蒋语秋的另一只眼睛里面只有坚定，露出野兽般的目光。

  她咬着牙，四肢并用，站起身来。

  两只手下垂着，娇小的身躯似乎能够撑起一片天空。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面，看见了昏迷的奶奶，背起奶奶就往外面走。

  她将奶奶背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又要往里面走。

  但是她再也进不去了。

  房子已经塌了，什么都没剩下，只有火，无尽的火。

  她被旁边的人拦住，手脚不停地动起来。

  她啜泣着，大喊着。

  “我的爹爹！！！我的爹爹还在里面！！！”

  她喊得嗓子嘶哑，喉咙带血，可是她的喊声，并没有带回她的父亲。

  蒋富贵在这场火灾里面，永远地离去了。

  蒋语秋的母亲在这场火灾里面被砸中了脑袋，吸入了大量的粉尘，两个月后也不幸离去了。

  只剩下蒋语秋和自己的奶奶相依为命。

  而她的脸，永远留下了痕迹。

  火焰的痕迹，腐蚀了她的脸，她的半边脸还是一如既往，但是另外半边却极为可憎，甚至有的小孩看见她竟是直接被吓哭了。

  蒋语秋这才明白，啊，和以前不一样了。

  渐渐的，蒋语秋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用密集的头发挡住了那半边脸，为了让自己和奶奶生存下去，她还要去卖菜。

  蒋语秋在一开始还会被周围的人喊成蒋家的小英雄。

  随着时间的推移，蒋语秋渐渐变成了晦气的象征。

  说她是灾星，是招致不幸的存在。

  蒋语秋只能低着头，永远地低着头。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怪人。

  那个怪人很喜欢摸自己的脑袋，会做一些旁若无人的怪事，会对自己说。

  “那些人都是傻逼。”

  会冲过来抱着自己，她又有了亲人的感觉。

  再到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更怪的怪人。

  长得很好看，头发很漂亮，脸也很漂亮，这样漂亮的姐姐，一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但是那个姐姐，总是会抱着自己使劲地蹭来蹭去，然后露出奇怪的表情。

  但，她们都很好。

  蒋语秋想到这里，就很开心。

  周瑾是在带蒋语秋回这边的晚上知道这件事的。

  她听到蒋语秋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整个人心如刀绞。

  她那时候便伸出手，轻轻摸着蒋语秋的那烧伤的侧脸。

  “语秋，这不是什么伤疤，这是你英雄的刻痕。”

  她看着蒋语秋，认真地说。

  “要是以后还有人敢说你，就告诉我。”

  蒋语秋在这时候就嘿嘿一笑。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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