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90年-寂静之海-灰海海域】

“A18怎么回事？来个人快点去检查运输管道内是不是有什么杂物阻塞了。”

“C88，炮口与预定方位存在偏差角度，技术班去调整一下。”

“喂，丧钟前方的诱导弹阵填充完毕了没？要实时更新进度啊混蛋。”

“雷达组的，敌方的冲锋编队离我们还有多远？”

“分析员来一个，确认一下最后的这八海里有没有必要补充防御。还有，情报队那边有没有调查清楚，兰茵汀的神官有没有在进攻的部队里面？”

看着指挥室内的几百号人都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将自己的职能发挥到最大，叙利特不禁在内心感叹正规部队还是有很大不一样的地方。这两天里看到的人虽然都懒懒散散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但或许那都只是大战前的松弛而已。

刹那站在多洛罗斯的身旁，对此时他脸上的认真和严肃感到极度违和：“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多洛罗斯低下头来看向比自己稍矮的刹那，眼神复杂地沉默了良久，直到刹那想要再次开口，他才抢先说道：“安排好了。”

收回目光后，刹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在面前的大屏幕上。

多洛罗斯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都欲言又止，他眼神飘向叙利特的方向，发现前一秒还在那里的叙利特已经不见踪影了。

跑了吗？

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涌现出来时，多洛罗斯自己都吓了一跳。起初他并不喜欢这名看上去有些不靠谱的年轻男人，就算他早已经知道他是无咎者的一员也是雏星组织的一大推手，可他人畜无害的五官怎么都看不出那种与他父亲一样的，精于算计工于权术的人。

所以他总觉得叙利特只是一个幕前的傀儡，帮助隐藏在幕后的无咎者或是更高一个组织的操手完成幕前任务而已。

短暂相处后，他才发觉叙利特的每一句话中都藏着陷阱和诱导，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精心准备的语言牢笼之中，然后被他深刻且快速的剖析，成为交谈切磋中的败者。

会有他跑了的想法，说到底还是自己打从心里觉得，这个年轻男人不会是比自己父亲还要有手腕的人，那压倒性的力量不过是自己胸无谋略的掩饰。

正胡乱想着，指挥室内的军事总指挥在得到了准备完成的信号之后，下达了第二波攻势的开始命令。

在几秒时间的怪异宁静之后，指挥室开始在一阵沉闷遥远的轰响之中震动起来，就仿佛是一整个围墙般的防御工事都在低频震动一样，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个震动，只是屏住呼吸查看无人机传来的实时画面。

两万八千枚不同当量的炮弹在制导系统的引导下精准的按照预定曲线飞行着。与此同时，指挥室四周墙壁内传出一阵不算刺耳但声音巨大的躁动，就好像是有无数条钢铁巨蛇在墙体中穿行一般，无论哪个方向都有金属轨道运转的声音传出来。

“开始装填。”通用对讲系统开始重复广播这一句话，提醒所有负责弹药装填的士兵注意自己负责区域的弹药装填情况。

“报告打击位置。”多洛罗斯命令简短有力，与初见时那副圆滑谄媚的嘴脸截然不同。

“距离打击接触还有两分钟。”

“一分钟。”

“三十秒。”

“已经可以目视对方舰群。十秒。”

“三。”

“二。”

“一。”

“与对方诱导弹群接触。”

听到这句话后，指挥室内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声欢呼。因为在他们的计算中，对方为了尽快达到武器有效范围，一定会以最大速度前进，而两万八千枚导弹的落点就选在了八分钟之后他们能够到达的位置。

而在翘角丛犀号上，劳杰特也轻舒一口气，看来他和左景的计算没有出错，火海王之怒瞳的攻击间隔就在八分钟左右。

两万八千枚炮弹与近十万发诱导弹，都只是双方的一次试探而已。

“迅速给出下一次打击坐标，三方综合后确认无误就录入系统中调整炮口方位，所有技术班严阵以待，确认每一个炮口的方位精确度。”

多洛罗斯给出指示后，钢铁之蛇的运转声音才逐渐微弱下来，说明炮弹的运输已经完成，所有口径的炮弹都将在系统的控制下开始自主装填。

“还真是个不错的系统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叙利特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多洛罗斯的身后，不过突然出声也没有把多洛罗斯吓到，他往旁边挪动脚步，给叙利特让出了一个身位。

叙利特身上带有微弱的海水的咸湿味道以及淡淡的机油味道，多洛罗斯判断叙利特大概是前往了后方的船舱内确认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好了没有。

“说来挺搞笑的，”多洛罗斯有意让氛围轻松一些，以防自己的心思被一神一鬼看穿，“这个系统的原型并不是军用的东西，而是我手下的工程师在翻阅以前的资料的时候从技术部的陈旧文件中挖掘出来的宝贝。”

“哦？”叙利特有听一些流言八卦的爱好，听多洛罗斯似乎有意讲些什么，就表现出自己也想了解的兴致。

“前一任帝王，劳伦斯·维古凯奇，在位的时候确实是搞了挺多政绩的，就是到了晚年知道自己即将退位的时候利用帝王之便为自己谋取了许多私利。这自动系统的雏形就是其中之一。”

“劳伦斯退位前的两年，他斥重金在第二区买了一套僻静的庄园，因为是颐养天年的退休宅邸，在他的操作下，两个政府不仅给予了金钱上的资助，还为他专门派遣了一个技术小队，来帮他实现一些科技化的要求。”

“宅邸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花园，他的爱好之一就是修建花草，所以他没有聘请园艺师，而是亲力亲为的布置自己的庄园，但他年岁已高，没有精力和能力每天都管理这么大的一个花园，也害怕请来打理花园的人会破坏他的作品，所以他就要求技术小队为他设计制作了一套自动灌溉以及自动修建的系统。”

“所以你的意思是——”叙利特对这类秘闻很有好感，所以他也乐于让多洛罗斯完成他的讲述。

“对，火海王之怒瞳上的这套根据坐标自动计算覆盖范围，然后根据模拟结果调整各处炮口角度，形成无死角覆盖的自动系统，就是基于劳伦斯花园里的那套浇花系统开发的。我们给它取名为【园丁】。”

说完他像是有些自嘲一样的笑起来，叙利特与刹那也跟着一同笑起来。

如果这套系统能够用在改善下位区的坏土情况或是中位区的农业种植上的话，艾德佩尔应该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叙利特这样想着，看着屏幕中灰海上方再次亮起无数光点，海水被气浪掀起的场景，不免觉得可悲可笑。

“三方交叉对比已完成，打击坐标确认无误。”

多洛罗斯和军事总指挥【凯多】手中的通讯器同时传来了坐标已经锁定的讯息。其实根据上一轮的预测来推算这一次的坐标位置并不困难，无人机传来的数据也显示在第二波攻势之后，兰茵汀舰队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这一次的预测不会出现过大的偏差。但在程序上，每一次覆盖打击开始前都必须经过三个完全独立的预测团队将结果进行交叉对比，直到达成一致的最终结果，才能确定打击坐标。

“确定坐标，录入系统，所有人员，确保园丁运行。”

命令下达后数据员立刻将传来的坐标信息输入到了园丁的系统之中。紧接着，不同于炮弹齐射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种杂乱无章，宛如许多细小震动汇聚而成的庞大震颤让所有人都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带动着晃动起来。

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是启瞳者，但凭借坚强的意志和训练时锻炼出来的意志力，硬生生扛过去了这段痛苦的时光。多洛罗斯双手抱胸，面不改色的盯着主屏幕一动不动。

目睹这一情况的刹那心中暗自赞叹，这个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多洛罗斯就是火海王之怒瞳的最高领导者。

在一阵机械摩擦碰撞的声音结束后，所有炮口的位置调整就完成了。

“炮口校对完成，误差率0。”

“填弹数量已核准。”

“目标空域威胁已清除，视野清晰。”

“系统运转正常，可以发射。”

多洛罗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咆哮了出来。

“发射！”

叙利特不清楚为什么这一次攻击不是和前一次一样让凯多发起，而是由多洛罗斯来下达，但指挥室内明显因为多洛罗斯的亢奋逐渐涌现出一股同样热烈的气氛，似乎所有人都被多洛罗斯高昂的战意所感染，彻底进入了战斗时多巴胺疯狂分泌的沉浸状态之中。

第三波攻势的导弹数量明显要多于前两次的两万多枚，就连发射时持续的墙体震颤和爆炸轰鸣都比前面要长一些。原本细如毛发，满天飞雨的导弹群透过眺望的目视舷窗看过去都有明显的不一样。

当量上升后炮弹肉眼可见的变粗或变长了，数量增加导致目视的视线会被导弹群遮挡住，从原来灰色的雨幕变成了现在的纱帘一般，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犹如万军压境的恐怖和窒息感。

“这次你们能挡下多少呢——”多洛罗斯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小声地嘟囔着。他心中明白，这样没有意义的试探性轰炸是为了告诉来犯的兰茵汀舰群火海王之怒瞳的军备实力，可在如今艾德佩尔内乱的情况下，火海王之怒瞳不再如往常一样拥有源源不断的供给。

九百万。

这九百万枚炮弹是火海王之怒瞳目前所有的弹药储备。多洛罗斯无论如何都想用这九百万枚炮弹守住艾德佩尔的国门。只是他心里清楚，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兰茵汀舰队来势汹汹，单凭火海王之怒瞳这两座海防军事岛屿绝不可能拦住他们入侵的脚步，但也必须让他们知道，想要以侵略者的身份踏上艾德佩尔，是需要流血和牺牲的。

“还有十秒接触。”

“与对方诱导弹群接触——”

“有五百枚左右的炮弹穿过了诱导弹群！”

实时播报员紧盯着无人侦查机通过超视距摄像头传来的前线景象和制导系统中的余弹显示，将这振奋人心的第一次成功突破防线的消息送到了火海王之怒瞳的每一人的耳中。

“对方具备能够发射近距离可控爆弹的自动防卫舰炮，剩余炮弹全被击毁。”

“自动防卫舰炮的数量呢？”多洛罗斯当然没有想过第三次攻击就能够奏效，于是立刻让分析团队着手计算工作。

“这个很难算出来吧？”叙利特忍不住插嘴道，虽然他对多洛罗斯的作战指挥没有任何异议。

多洛罗斯连头都没有转，依旧紧盯着前方的主屏幕：“通过剩余炮弹的飞行距离，着弹密度和空域覆盖范围，结合我们掌握的兰茵汀自动防卫舰炮的数据，就能够大概推算出有多少门这样的炮。”

刹那满脸惊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都可以？”

“这是海空战中的基本。”多洛罗斯依旧没有转头过来。

“自动防卫舰炮的数量最多45门，最少23门。”

听到这个数据多洛罗斯不禁眉头一皱，小声嘟囔着：“原来是这样啊。”

这并不是先锋部队，而是用来探路留下引导坐标装置的敢死冲锋部队。这样配置的舰群根本无法完成登陆作战，甚至连防线突破的任务都难以完成，显然是兰茵汀那边的统帅想要用最小的损失来达成最大的目的。

那么为了防止这样明显是送死的部队临阵脱逃的话——

“下一次坐标现在就给我确定，不用三方校队了，谁最快的用谁。弹药配比部队的听好了，所有炮口增加一倍齐射量，运输速度也相应提升上来。”多洛罗斯冷静迅速地下达命令，下面所有的人也都在命令传达的一瞬间就开始各自行动起来。

“虽然这样问很没有礼貌，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多洛罗斯转过头来看向叙利特和刹那，他眼中的真挚和灼热的情绪让人完全无法在他的注视下说出假话，“你们是来帮忙的吧？”

“当然。”叙利特回答道。

“对方的先锋部队显然是个死棋，那么为了督促他们完成必死的使命，一定会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在督战。我想，应该就是兰茵汀的神官。”

刹那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

“那如果对方神官出现，你们也会出手的吧？”多洛罗斯语气虽然坚定，但给人感觉他问的小心翼翼的。

“会的。”叙利特点头回答。

“那我们这一战必胜！”多洛罗斯再次亢奋起来。

刹那无奈的笑起来：“不要以为我们是神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啊，我们在没有提前防护的情况下被炮弹打中也会受伤的。”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多洛罗斯双手一挥，朝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咆哮着说道。

“他们的神是让他们来送死的，而我们的神，是带来救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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