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阵船之外，天空已经成了浓稠的墨色，大片大片的乌云在空中翻滚，泼水成瀑。

  山河倾覆、海水倒灌、地火燃起、火山喷发……

  仅仅一样都足以酿成无可挽回的灾祸，可是，仅仅一个时辰之内，数个天灾齐发，像是没有尽头，更似是在毁天灭地。

  紧贴着结界的灵镜沉默而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我想，我可能知道未城覆灭的原因了。”容与轻声对桑榆说道。

  未城，堂堂的上古仙城，放在以前，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会如何会走到亡城的地步。

  可若是，眼前的这一切，皆是未城经历过的，那就说得通了。

  天灾之下，即便是上仙，能够保存自身就已经很不错，遑论保住一城。

  桑榆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间，垂钓的三人目光已经不在手中的钓竿和灵线上，而是放在星阵船外。

  明明是午时过后，天色已经几乎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天地间，除了天灾地祸引起的金雷紫电等灵光火光，就只有一艘泛着幽幽蓝光的船只，在孤零零地游荡。

  这样的情况下，饶是修者，视线也都受阻，只得将灵力附于眼前，再去看浓重黑幕中的一切。

  至于神识，无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只怕神识一穿过星阵船的结界，便会被金雷紫电击中，或者被雨帘影响，现下，能避免受伤就避免。

  “滴滴滴。”

  “滴滴滴。”

  “滴滴滴。”

  蓦地，突兀的警报声在众人头顶上响起，那一瞬间的危机感席卷人们心扉。

  桑榆立即反应过来，有东西在袭击星阵船。

  星光瞬间大绽，星星之力蔓延至全星阵，根根细线爬上最外侧的结界。须臾，它们发现了目标，迅疾地围拢过去，将附在连航钓竿的通身乌黑的光团牢牢囚困。

  连航愣了愣，有瞬间没反应过来。

  “将灵线断了。”桑榆厉声道。

  容与反应迅速，几乎是在桑榆话刚出口时便两指并拢，剑光如雪，三柄万仞垂下的灵线皆被齐齐切断。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响声自星阵船外侧的清灵法阵中响起。

  连航、薛玉儿和罗焕三人已经快速站起，人们眼睁睁看着那团黑色光团再次重复那日在山外的一幕，它在快速地变换着颜色，直至成为一团紫色光团。

  “这就是，那东西？”

  符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人们身后，他盯着光团看了一眼，问桑榆。

  更多凡人自另一侧的隔间走出，向这边走来。

  即便隔间有隔音结界，方才星阵船的警报声也惊醒了他们——无他，隔间上方的结界和这里是相通的，警报声也同样会警示隔间沉睡的凡人们。

  桑榆颔首，手中动作不停。

  星星之力自她身上倾泻而出，天上沉寂的星光受到吸引，层层垂落，温柔地落在结界之外。

  她的手势在不断变换，看在符皇等凡人眼中，便是眼花缭乱，不见她手指的动作，仅见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印记被推出结界，落在外面囚困着那东西的法阵上。

  待桑榆手中动作慢下来，轻轻地一点，满天星光溢满法阵，他们才后知后觉，星阵船中失去了船外的声音。

  “怎么屏蔽了船外的声音？”符皇再次问。

  “那东西发出的声音会影响人的神智和肺腑，若你们听了，轻则重伤，重则殒命。”桑榆轻声解释。

  早在察觉隔间有人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就已经及时在内侧落下一层隔音法阵。

  凡人柔脆，即便有消音结界，光团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凄厉嚎叫也能轻易影响到他们，让他们重伤。

  听完解释，符皇等人面色一变。

  不过很快，浓重黑幕中，有漫天星光自结界内溢出，照亮了此方世界。

  他们才恍然，原来船外面，就是名誉修仙界的清灵法阵，他们顿时抛下杂思，专心看着法阵。

  被甄选入上古秘境凡间队伍的凡人们年纪大多在二十至三十之间，他们从未经历过三十多年前的那场魔兽之祸，但他们绝大部分人，在幼时不仅一次听长辈提及那场灾祸。

  但凡听长辈说起那场灾祸的人，也就不会没听说过传说中的清灵法阵。更何况，“清灵出，诛邪退”这句童谣，最初就是源自凡间。

  和天灵派、天绝派的修者们一样，他们也同样是第一次见到清灵法阵诛杀万邪，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紫色光团急剧变小，当它消散在清灵法阵之中时，恰正好天边紫电划过，扑面而来的毁天灭地的气息和天地间充盈着的凛然正气的星光对上。

  二者胶着片刻，一时不分上下。

  凡人们屏住了呼吸。

  修者们也俱都放轻了呼吸。

  桑榆身上的星光忽明忽暗，容与眼睫一颤，心里的担忧高悬。

  不过眨眼间，桑榆身上有另一股气息涌出，清透至极的青光自蓝光中分离而出，柔和而不失强势，瞬间将蓝光压制了下去。

  容与松了口气，而后眼中有笑意溢出。

  进入秘境不过几日，小鱼儿居然又再次进境了，如此，她实力增强，受伤的概率也能再小些。

  学府中其余人的想法和容与差不多，他们俱都惊喜地望着桑榆身上透亮的青光，再看向结界之外，紫电的威势已经全然被压下。

  隔音法阵之下，一声本就微不可闻的崩裂音更是无人听见。

  闪电带来的团团紫光之下，天空像是破了道道口子，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突然裂出道道细纹，从此陷入崩裂的趋势。

  最后的星光洒下时，蓝光与青光交织，在场的修者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两色星光，皆有些稀奇。

  “桑小友，你这是，进境了？”待清灵法阵散去，陈麒犹在回味着方才青蓝交融的余韵，过了好一会儿才记得询问。

  桑榆微微颔首。

  薛玉儿瞪大眼睛。

  “这真是……”陈麒有些感慨。

  没记错的话，她才三百多岁吧？才这个年龄……

  “你如今，是渡劫初期还是中期？”符钦好奇地问。

  话音方落，他便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顿时一变，祖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周围的修者们眸光也有些奇怪。

  符钦挠了挠头，怎么了吗？他说错什么话了，他看向清风。

  清风摇摇头，他问都问出口了，端看桑榆怎么想的了。

  在修仙界，直白地问修者修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因为修者间，彼此之间皆能感知到对方的修为。

  境界高者能感知到境界低者的修为情况，可具体到某一期某一阶段，譬如大乘期修者，可感知到化神期修者的修为境界究竟是到了化神初期还是化神巅峰。

  而境界低者，也能大致感知到境界高者的修为，不过也只能感知到某一期，而不能感知到具体的阶段。

  若是修者之间直白地询问对方的修为境界，相当于在嘲讽对方。

  符皇阅历多些，但也来不及阻拦符钦的问话，只好抱歉地对桑榆笑笑，“桑掌门，抱歉，他不懂修者间的规矩。”

  桑榆温和地笑笑，“无妨，符皇不必挂怀。”

  她先是回应符皇的致歉，才回答符钦，“都不是，我的修为，目前是渡劫巅峰小圆满。”

  “嘶。”

  在座的修者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尤其三名散修和一名魔修，看着桑榆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修炼怪才？

  她进阶渡劫期才多久？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很多人才勉强将境界巩固下来，譬如陈麒，他当年进阶大乘期，足足用了五十年才将境界巩固在大乘初期。

  而她居然在三十多年内，又跨了好几个境界。

  他们都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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