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说到正事，大家伙的面上终于褪去嬉笑，变得正经起来。

  连培而微笑着对桑榆解释：“小鱼儿，抱歉了。昨日大家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的，而是我那时刚回来，他们去迎接我了。”

  原来如此。

  桑榆面色红了红，这也太凑巧了些。

  “连师叔您折煞我了，”桑榆笑起来，“是我一觉睡得太久糊涂了。”她也是才知晓，雷劫过后，她那一觉醒来，居然已经三年过去。

  轻笑在圆桌边蔓延开来。

  “傻孩子，你睡了三年，护山结界一直不开。”

  “容与和你父亲一直轮流守着你，不过是连峰主回来了，他们才短暂双双离开。”

  “这几年，大家一有空闲时间就会跑到结界边陪着你。”

  长辈们、同辈们你一句我一言，纷纷给桑榆解释着。

  桑榆微红着的脸瞬间便似最艳丽的韶春，她站起来，给所有人行了一礼，向他们致以无声的谢意。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气氛正热，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间，桑榆站起。

  “还未恭贺师叔成功进阶，桑榆敬您一杯。”桑榆端起面前的果汁，俏皮地眨了眨眼，“惭愧，小鱼儿只能以果汁代酒啦！”

  连培而笑了笑，也举起面前的清泉水，两人隔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小辈们起哄着都要给连峰主敬果汁，尤其以药峰那帮弟子们最为闹腾。

  容修文笑了笑，也加入小辈们，“连师弟，就都喝一杯吧！”

  星岩、程时琇、程颐、恒天阁……所有长辈们也都举起了杯子，最后又变成了方才那样的觥筹交错来。

  等两轮过，所有人默契地停了下来，实在太煽情了，大家都有点受不了。

  于是，接下来连培而和桑榆两个人便在同门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提问下，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桑榆还好，她全然忘记了梦境的内容，大家不过是再次惊讶和恭贺一番她的进阶。

  “师妹的修为都比你高了，小子，要努力啊！”程颐看着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大着人家两百多岁呢，太不争气了。

  程万里摸了摸鼻子，应下了。

  小鱼儿师妹太可怕了，未满百岁进阶也就算了，还一进阶便连越三个大境界，谁比得过啊？

  峰主、长老们也纷纷教育自家小辈。

  长辈们不过随口一说，小辈们也随意应下，嘻嘻哈哈的，倒是不少人取笑容与。

  “容与师兄，要努力啊！不然小鱼儿师妹踹了你你可别哭啊！”

  “你话怎么说的？我们小鱼儿是那种人吗？”

  “就是，小鱼儿师姐如果踹掉容与师兄，肯定是师兄做了什么对不起师姐的事。”

  “咳哼，师兄说错话了，小鱼儿师妹别气，师兄自罚三杯。”

  “容与师弟，你要贴心一点，抱紧小鱼儿师妹大腿啊！”

  “……”

  这厢小辈们嘻嘻哈哈开心玩闹，那边长辈们说的却是正事。

  “等程青师兄和星语师妹出了单洲秘境，我就进去一趟。”程时琇说。

  她修的时光回溯之术，可收集他们的死因。

  再有，看看他们在生命尽头，是否会有什么话留给同门。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连培而很快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时琇师姐，我到时跟你一起去。”他斟了一杯果汁，却没急着喝，转动着杯壁，目光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一行十五人，他们一同进的单洲秘境，却不是同时进的古塔。大家分散开来的时候，约定了在学府碰面，他如约回来了，可他们却……

  喉间哽噎，连培而将杯子里的果汁慢慢喝下。

  古塔隔绝血脉之力的感应，他是昨日回来之后才发现，去时十五人，陨落了十二人。

  当年在凡间秘境，亲身体验女修艰难处境的他本以为那已经是最令人难过的事情，没曾想，还有更令人伤怀的。

  他放下杯子，慢慢将手盖到脸上，头低下去，无声啜泣着。

  长辈们这边霎时就是一静。

  小辈们还在闹着，不知是谁无意间扫过一眼，惊得一跳，给了身边笑翻天的同门一手肘。

  你推我，我推他，很快，小辈们也安静下来。

  桑榆担忧地看着连培而，容与给她解释，“连峰主昨日回来就去了墓园，还没站一会儿，护山结界就开了。”

  然后大家匆匆赶去云山脚下，结果桑榆已经醒来，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他们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桑榆鼻子微酸，也想起了她渡劫前接二连三感知到的噩耗，不敢再看连峰主的模样，转过头去。

  再有几年便满千岁的连峰主哪里还记得要在小辈们面前保持长辈风范，泪水透过指尖缝隙不断滚落。

  情绪高昂时，他猛地放声大哭起来。悲痛难抑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不少人俱都转过头，或埋首在桌上，眼圈红通通的。

  程时琇眼睛也红红的，她起身走到容文文身边，找她要了那颗留影珠。

  连培而哭声渐弱，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戳了戳。

  “连师弟，你看看。”

  在九光的默许下，浩瀚的灵力在这方圆桌铺开，留影珠泛起的灵光微弱而充满希望。

  连培而睁着还在流泪的眼，鼻子堵塞，喉间干疼，他却全然忘却。

  桑榆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看着自己的身影。

  留影珠光芒四溢，她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清晨。劫雷轰鸣闪电不休，她站在空荡荡的雪原之上，天上是飞雪，周遭是四溅的冰晶。

  察觉到有人揽住她，她偏过头，正见容与温柔地看着她。

  桑榆轻轻笑了笑，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光彩动人。

  留影珠投下的光影中，那道纤细不断被劫雷击中，多次或被击倒在地，或被击飞撞上护山结界。

  但她一次次爬起，一次次站在劫云正下方，仰视着万钧雷霆，俯视着四溅的尘土。

  连培而怔怔地看着。

  那道身影多次与脑海中的那个自己重合。

  古塔之中，他不也是这么一次次被魔兽追着跑、被上古凶兽撵着飞的？摔过、哭过，受过伤，流过泪，然后一次次爬起，击败自己的心魔，最后成功进阶。

  他在方才的笑谈中轻描淡写间将自己曾经历的万般艰险一带而过，师兄师姐们宽和地看着他，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留影珠很快走到令人惊叹的部分。

  一霎那间齐齐盛放的韶春，将冰封万年的皑皑雪原装点一新，再次看到这样盛景的其余人仍旧忍不住感叹。

  而连培而，止住的泪忍不住又落下来。

  只不过，这次他是笑着的。

  “小鱼儿，谢谢你！”连培而哽咽着，“盛放在冬日雪原里的韶春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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