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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赵疏桐*回家


“不,不可能的,爹绝不会来这里的。”赵疏桐在心底自我欺骗的低哞一声,整个人已惶乱无措了起来。

  十岁那年离开家的时候,她在窗台前的桌子上绝情的留下一纸便笺。上写:爹、娘,我带着前世而来,是注定要离开的。原谅我,就当从来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随后,秋风落叶下,卷起一道离愁,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从此以后,天地苍穹,赵疏桐一个人,孑然一身,浪迹天涯。

  在他随后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了关于家里的一切消息。她就仿佛一个弃世的孤儿,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像孤魂野鬼一般游荡。

  但她从不会怪谁,一切是自找的,只是每时的夜深人静,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绝情和冷漠,令人难以置信,也让她内心深处生出一丝丝愧疚。

  为了前世的杜三娘,哪怕再多的牵绊,她都能狠心的一一割舍。因为,她已没有任何选择。

  生命往往就是这样,纠结中带着许多惨痛的无可奈何。那时,她只想,等寻找到了杜三娘,从此便在世间再无踪迹,就像永远只是一个传说一样,就像六扇门那宛如传说的凄美歌谣,带着绝世的伤感和寂寞。

  所以她做梦也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让她这么出奇的又和家联系在了一起。如今,爹却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她竟然还狠心的刺伤了他。

  一瞬之间,赵疏桐有些惊慌失措,恨不得有个老鼠洞也能一头窜了下去,好让自己狼狈不堪地逃离这份惨不可言的窘迫境地。

  钱知府拉了的那人的手,急走了进来,一边对他说道:“怎么样,没伤着吧?来来来,你仔细看看,看看象不象是你女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沉着冷凝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冷淡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怨怒。除了爹,还能有谁?

  他一直就是这么一副脸孔,让赵疏桐从小就觉得总和家人之间似乎横亘了一层薄薄的隔膜。爹的眼里燃烧着怒焰,往赵疏桐的脸上泼了过来,让赵疏桐一如无地自容。

  他的右手按在左臂上,指缝间满是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赵疏桐垂着头,奈何不过这种摧枯拉朽似的压迫,终于轻而慌乱的唤了一声:“爹!”

  就算她再拘于刻意的冷漠,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站在面前,她与这个家是不可能撇开的。所以她叫了这声“爹”,声音却小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怜。

  爹瞪着赵疏桐重重的“哼”了一声,几乎是像咆哮着:“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在?”

  爹的怒吼,让赵疏桐羞愧难当,却无言以对。

  钱知府涎着丑陋的笑脸,呵呵的笑得不怀好意,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说老实话,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认出了他肯定是你女儿。”

  赵疏桐这才明白,难怪第一次过堂时,这钱知府,眼神就游离得十分的奇怪。原来就在那时,他就已经认出了赵疏桐的身份。

  而他和爹的说话,可见他和爹已经是很熟悉的关系了。只是赵疏桐生来这么大,从来也不曾感受过爹的生活,自然也就不会留意爹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那么钱知府那日过堂时问她后不后悔,难道就是爹的意思?后来钱知府又说什么“丫呀,太伤人心了”,显然就是说,你这丫头,这么固执,难道不怕伤别人的心吗?

  这个别人,除了爹还能有谁?对了,还有娘,娘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呢?赵疏桐心慌意乱,却不敢去迎视爹的目光。

  钱知府拉了爹的手,走到一边,滑笑着说道:“颜兄,说来这事也真有意思。幸好前些年去府上见过玉儿一面,所以这一打眼,我觉着这盗墓…觉着好像认识她一般,想了好几天,这才觉得好像是贤侄女呢。只是贤侄女当时一身女扮男装,又一副邋遢模样,再说又哪有女子去盗墓的,因此我原也是不敢肯定的。”

  顿了一下,目光流盼,又自顾说:“巧的是这时艾捕头忽然来找我,说是这盗墓的小子是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媳妇儿。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女子。这样一来,我在脑海里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她就是颜兄你离家出走后失踪的玉儿……”

  爹气努交加,狠狠的说:“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钱知府干笑两声,不紧不慢的说:“钱兄息怒,玉儿虽然有错,也只是个孩子,但你怎么能不认她呢?再说她就是你女儿,这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不是?”

  爹青着脸瞪了赵疏桐一眼,那眼神比狠狠的责骂狠狠的捶打还要令人难受。

  钱知府忽然假装叹口气,有意无意的说:“哎,不过我实在没想到,贤侄女竟然成了盗墓贼……”

  爹脸色立时大变。

  “颜兄,想必不用兄弟我多说,这盗墓的罪名可是有多大呢!”钱知府干笑着,那模样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爹脸上的肌肉隐隐的抽搐起来。盗墓是多大的罪名,他如何不知。当朝律法有严格的规定,凡盗墓者,只须一人入罪,全家人皆视为同罪。

  所以做盗墓的人,多是独来独往的那种人。就算有家室,一般也隐瞒得很深,或者以别的身份面对世人,绝对让你拿捏不到他的背后一面。

  爹那一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我羞愧得都想死了。

  钱知府却乖怂得很,不假时机,也不怕人家肉痛,继续说:“钱兄,这也幸好兄弟我为官一任,一发现贤侄女身份特别,也不敢耽搁,立时派人去请了颜兄你过来,咱们也当好生核计核计,把这事拿钱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钱兄以为如何?!”

  他说着话,脑袋跟着凑近爹耳边,生怕他听不大明白似的,眼神里闪动的全是金黄灿灿。

  爹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怎么,你还要讹诈我不成?你要真的能判了她,我倒谢谢你了,我可没有这么厉害的女儿!”爹的话中全是损人的意味,让赵疏桐如坠冰窟,难道在爹的眼中,自己就是这样不屑了?

  是啊,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却却不也是无形中伤了他们的心?而一切感受只不过是自己刻意去枉顾了罢?

  钱知府假笑不已,说:“哪里哪里,钱兄真是误会兄弟了。这官家的事儿,那是万分马虎不得的是不是?好在你我兄弟一场,这公事公办固然不免,但这人情还是要讲的嘛。想来颜兄大富大贵,富甲一方的,只需拿得一星半点九牛一毛,贤侄女便也好安全的回家和嫂夫人团聚了,这是多好的事啊!”

  赵疏桐听着恨不得已,终是无言以对。

  这贪婪的狗官终于还是露出了他丑陋的嘴脸来:“有句古话说得好,什么‘子不孝,父之过’,贤侄女落得如今这般境况,你这作父亲的怎么说可是担有责任的。再说了,贤侄女大好年华若是就此毁了,那可是太可惜了不是?日后别人议论起来,难免风言风语的难听得很,颜兄若不顾及,难道也不体会家人的感受吗?”

  爹听得大怒,脸上肌肉不住地抽动,怒火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一样。但他的目光一落及赵疏桐的身上,哪怕再大的怒气却蹙着眉头忍住,只是气息粗重的道:“你不要胡说了,多少钱我给你就是。我颜五能认得你算是倒八辈子的霉了。”

  爹就叫颜五,他说完愤愤的往外走去,他手臂上的伤还在滴血,一点一点的拖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显得无比的狰狞。

  钱知府也不介意,满脸堆笑跟着走了出去,一边说:“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望着地面上宛如一朵朵桃花的血滴,他又咕咚了一句:“哎呀,这些桃花瓣儿真鲜艳啊!”

  赵疏桐心中又气又恨,本来今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颜家,自知这一生必会与颜家无缘,迟早也得要离开的。

  从本心上说,她还是非常感谢颜家主母。因为是她的身体才能让她赵疏桐安全的来到了这个世上,只是她将来的所作所为会对颜家有多大伤害,她那时也无法去预想,但她并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坏了这一家时隔多年的宁静。

  所以赵疏桐觉着长痛不如短痛,才决定在十岁时便毅然离开了颜家,就是为了不想再欠颜家太多,并以前世的名字自称赵疏桐。

  可让赵疏桐没想到的是,这山不转水转,竟让她又鬼使神差的与颜家人产生了联系。所以钱知府这一开口讹诈上爹,让她甚为愤恨。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着:“我不是他颜家的女儿!”

  爹立时止住步伐,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钱知府回头说道:“丫啊,你胡说什么,你真要把你爹娘的心伤透了你才甘心吗?”

  爹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声:“你少给老子丢人现眼,你生的事还不够多么?你做出如此败逆之事,谁也容不了你!”

  赵疏桐呆在那里,难过得象要死了一样。她知道,从出生到爹的家那一刻,  她就觉得对不起他。因为她不是属于他颜家的女儿,总有一天,她是要离开的。

  所以,赵疏桐每时出去市井里混迹,无论惹上什么事,都会毫不在乎,从来也没有去体会他们的感受。

  直到此刻,爹的一声吼,令她如受雷击。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心中只是难过的想道:“我丢了他们的脸,我一直在丢他们的脸,可是我竟然毫不知觉,还不以为计的自以为是。”

  “他们因为我所承担的担心忧虑,我却从来都视而不见,从来也不去顾及他们有什么感受。他们打我骂我,难道不都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吗?”

  “可是我做了什么?任性,沮丧,埋怨,叛逆,让我无以复加,以至惶有今日。”赵疏桐越想越觉心如刀绞,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她望着爹颤颤巍巍的背影,忍不住真诚的唤了一声:“爹……”

  一字抵上千言万语,恍惚了十多年的感情仿佛全都聚在这一个“爹”字上面。

  爹头也不回,似乎是有些动容,但也不过一瞬,怒吼:“我不是你爹,颜家早就与你没什么关系。先回家,看怎么收拾你这个逆子?”

  赵疏桐终于放任的哭出声来,但不是因为心寒,而是她仿佛从爹的最后一句话中体会到了那种久违的家的温暖。也许是因为两世为人的缘故,她的细触感知总是比任何人敏感。

  钱知府假心假意的来劝了赵疏桐几句,总归是钱到手了,多说两句好话又如何。

  就这样,赵疏桐仿佛又活了一回,至于爹花了多少钱买回了她的命,她并不知道。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像钱知府那种人,用多少钱才可以满足。

  这个问题赵疏桐不敢去多想,一想便是一痛。哪怕他颜家虽然是一方的富户,但这钱也不是平白就来的,若是因为自己而被别人讹诈,她赵疏桐便自觉无颜以对。

  试想,面对钱知府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而爹向来冷傲,他被人要挟所受的屈辱,对于赵疏桐来说也只会满心愧疚和鄙夷。

  赵疏桐这时又想起墓神说的话,更是觉得惋惜。一路之上,爹似乎总是白天少行,尽管走的时候,便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倒是晚上更多于行走,像是故意避开白天似的。

  赵疏桐暗觉奇怪,难道是因为天气酷热,以致爹的身体难以忍受?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爹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有时瞥着斜阳,赵疏桐忽然发现爹的额角之上隐见斑驳,这让她不由得心头一惊。

  跟阿三盗墓时,她可也不少见识得这形如亡体尸斑。赵疏桐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很快便否定了这种荒唐而可怕的想法,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爹明明好好的就走在我面前,又怎能这般胡思乱想。”赵疏桐走在爹的后面,试图着寻找一个说话的默契,可几次下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到底父女间已真的淡漠了那份亲情?

  还是因为……

  爹不知道是否已有感觉,每时在赵疏桐欲言又止时,总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赵疏桐心中伤感,自知歉疚,便随忐忑而行。

  不知多少日后,终于回到了颜家。落入眼前的,那山那水,一切熟悉而又陌离。

  葱郁的竹林,刷白的粉墙,朱红的漆门,沧桑中略显斑驳。

  大门紧紧的关闭着,两道铜环在细碎的阳光下,竟然出奇的生满了铜绿锈迹,就像一面裂纹的屏障,将所有人阻拦在了门外。

  “到家了!”爹只轻轻一推,门应手而开。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喜悦的呼叫:“老爷回来了!”

  有下人匆忙往后院小跑去,只是跑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若仔细看,但可以看见那下人可是脚不着地一般的快。

  赵疏桐心怀忐忑,自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随着爹的背影走入了大门。院子里有几个仆人在忙碌,但当他们看到爹时,人人面上显出恭敬的神色。

  “老爷!”

  “老爷!!”

  “……”

  他们都看到了爹,却仿佛没有看到赵疏桐的存在一样。有几个都是五年前在颜家的时候的仆人,可他们只默然的望了我一眼,满眼陌离,仅此而已!

  赵疏桐只觉心头酸涩,叹那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却是多凄凉的词句啊!也许词人当时所感触到的景象,只不过是物过景迁的感慨。而在赵疏桐眼前的,一切如旧,却形如路人,两不相识。

  这份冷漠,这份凄凉,又岂是欲语泪先流?

  就这当儿,娘闻声在丫鬟的搀扶下赶了出来。娘原本是一个漂亮而丰腴的女人,但此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消瘦得憔悴不堪的脸,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无比的苍老。

  “这……这就是昔日我风姿卓约的娘麽?只是四五年的光景,岁月像是无情的剥夺了她灿烂的年华。”赵疏桐的眼泪又忍不住流落了下来,情难自禁,悲痛欲绝的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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