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 天子御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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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湝遭到挟持一事在朝廷中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是作为始作俑者的宇文直对此却仍全无所觉。
一开始的时候,宇文直还仅仅只是想要教训一下高湝。所谓外御其侮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作为宇文泰的儿子,他对高欢之子自然乏甚好感,虽然没有了沙场交战的机会,但见到了教训一番也是不辱没先人的做法。
但在了解到高湝的特殊身世和其人前往岐国公府拜访的目的之后,宇文直的心思登时便发生了变化。对于高湝与自家兄弟宇文普竟是一母所出这件事,自是有点挑战他的认知,而在惊诧过后,宇文直很快便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
“我家与高贼乃是世仇,而今高氏嗣子竟为我家主母所出,这当真滑稽至极!”
宇文直瞪眼怒吼道:“朝廷爵赏安排如此粗心,让人情如何能忍?我一定要奏明朝廷、拨乱反正,严惩有司官员!”
他那些伙伴们各自也都家世显赫,又正逢无法无天的年纪,听到宇文直这么说,顿时便也都义气满满的点头支持,并且各自出谋划策起来。宇文泰毕竟曾经是他们关西霸府首领,如今其嗣子竟与世仇高欢嗣子一母同胞,这也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不过这些纨绔少年们虽然叫嚣的凶狠,真正落实到行动上的时候,却也没有什么太过开阔的思路,他们各自虽然家世不俗,但大部分都还没有进仕任官,能够想到的无非是回家汇报给各自家长,让长辈们上奏朝廷。
除了这些比较正常的思路之外,还有人提议不妨先将这高湝控制在手中,然后威胁岐国太夫人、使其主动退让。对此宇文直也是深表赞同,他自觉得这也算是一桩家丑,如果能在私下里妥善解决,那自然最好了。
一众人在于谨之子于兰这座住所中商讨到了大半夜,越聊越是兴奋,待到天亮宵禁结束之后,其他人暂且留此稍作休息,宇文直则先行返回家中,告知家人这一情况。
宇文泰未成年的儿女和一些妾室都生活在岐国公府中,但宇文邕、宇文直兄弟这种既成年同时又已经有了官爵的便搬出了岐国公府。
宇文直在京中也有一处自己的宅院,是之前封爵的时候由朝廷赐给,但他因嫌太过简朴,便又着员重新翻修一下,自己则仍住在兄长宇文邕的辅城公府中,包括他们的母亲叱奴氏也住在这里。
宇文直只是担任太傅于谨的府佐,因此时间上比较自由。但其兄长宇文邕却官居光禄少卿,乃是正经的朝士,所以当宇文直回到家中的时候,宇文邕也早已经离家上朝去了。
叱奴氏虽是妇人,但却喜好饮酒,当宇文直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浅酌几杯果酒,面有微醺之色,待见宇文直走入房间中来,便不悦的说道:“你昨夜不归,又去哪里游荡了?你兄让我告你,近日京内巡防甚紧,你可不要在此时节惹事!”
宇文直听到这话后只是哈哈一笑,入前抓起案上盛酒的杯子一饮而尽,旋即便又一脸兴奋的说道:“阿母现在责我不归,可若是知我昨日做了什么事情,那就应该夸赞孩儿精明了!”
叱奴氏对这少子本就比较宠溺,闻言后便也面露好奇道:“那你倒说一说,昨日做了什么居然值得回家自夸?”
宇文直也不再卖关子,当即便将有关高湝的事情和自己的谋算都讲述一番,而叱奴氏在听完后,神情顿时也变得激动起来:“竟有此事?岂有此理!那淫妇何处积德,所生孽种竟然都能官爵毕享?莫非真如旧时猜测,当今至尊也不免受她……”
“阿母噤声啊!这种闲话,还是不要多说!”
宇文直虽然少年孟浪,但也总算还知道些许轻重,听到母亲言辞渐入荒诞,忙不迭开口劝阻道。
叱奴氏翻个白眼,口中还是恨恨道:“自家户内闲话,又有什么不敢说?无论如何,朝廷如此处事,也绝对不能服众!那东贼贺六浑以谁为嗣,自与我家无关。但我门中并非没有贤长,又岂可以东贼假子作嗣!快,快着家奴去皇城请你兄速归,让他出面去处断此事!”
宇文直听到这话后便有些不乐意,他自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察觉的,也是自己先有谋算,但母亲却张口便要让兄长回家,这让他多多少少感觉有些不公平。
叱奴氏自然也瞧出了儿子这一点小心思,当即便又说道:“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奔劳一场却无功可受,眼下最重要还是得先把事情做好,待到嗣位归属我儿,其他的事情一家人都可以闭门讨论。现在自己便先吵闹起来,最后怕是免不了要沦为一场闹剧!”
听到母亲这么说,宇文直才勉强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倒是也清楚,只是觉得兄长宇文邕既然坐享其成,总得给自己足够的补偿,这样他才能心理平衡。
因为家人传信语焉不详,只说家中有急事发生、催促速归,宇文邕心里也有些慌,很快便回到了家里,待见母亲和弟弟都好端端坐在堂内,他便有些迷茫的问道:“阿母,家中何事,催儿速归?今日朝中正有事……”
“朝中事情,阿兄暂且不必理会,现今一桩家事、一桩天大的喜事,正待阿兄你来认领!”
宇文直笑眯眯的开口说道,满脸邀功的表情,口中继续说道:“阿兄你知我昨日做了什么……”
宇文邕听着宇文直的讲述,脸色已是陡地一变。他今早虽然没见到高孝琬在朱雀门前长跪喊冤,但也从同僚口中听说了,而且今日皇城内气氛凝重紧张,明显是有大事要发生。
此时再听到宇文直自言挟持绑架高湝的事情,他脑海中思绪一转,瞬间便与高孝琬喊冤一事联系起来,不待宇文直把话讲完,他当即便沉声道:“临漳公是被你掳走?他今何在?有没有生命危险?日前京中方有凶案发生,你怎么还敢在京中滋事!”
宇文直还没来得及邀功,便先被训斥一番,心情自是愤懑不已,当即便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一旁的叱奴氏也皱起了眉头,对宇文邕说道:“你又何必这么急躁,不问清缘由便训斥你弟!那高氏子乃是大府那淫妇之子,你弟将他掳走,自有缘由。正可趁此让朝廷将你父官爵归还我家……”
得知宇文直掳走高湝,已经让宇文邕心情纷乱,待听到母亲所言打算,宇文邕更是不由得眉头狂跳,当即便摆手道:“临漳公乃是大府尔朱夫人遗在关东的血肉,此事我早有知,朝中诸公知此者也不在少数。阿母所计万万不可,朝廷官爵赐授乃是酬士大典,今诸方功士竞进,未必人人都能得偿所愿,我兄弟所受先父遗泽已是丰厚,若再因此妄生事端而为别者所趁,则……”
啪!
宇文邕话还没有讲完,便已经挨了狠狠一个耳光,叱奴氏怒视着这个儿子,两眼瞪得滚圆:“你早知此事?早知此事竟不归家告我,竟不敢奏明朝廷,任由你母继续受那淫妇冷落欺压!我怎生出你这胆怯无能的劣种,怪不得要遭受世道如此的刁难嘲讽!公道自在人心,朝廷赐授不公,寻常人家喑声自忍便罢了,我家岂是寻常人家?”
“是啊,我真没想到阿兄你竟这样胆怯!既然早知此事,为什么不敢鸣诉不公?还有之前,就连东贼高氏孽种犹且得受封爵,我并诸弟却无尺土之封,阿兄你同样不敢奏于朝廷,需于太傅等旧府元老奏削食邑还授我等,我与诸弟才有了封爵!”
宇文直这会儿也一脸不悦的望着宇文邕,口中恨恨说道:“阿兄你在外胆怯,在家凉薄,可笑我擒获高氏孽种后竟还满心盘算着要为你谋求入嗣先父!”
宇文邕脸庞被母亲抽打的肿胀起来,又受他们母子劈头盖脸一通指责,心情也是恶劣至极,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望着母亲说道:“阿母你有所不知,今日早朝时,临漳公族子已经入朝鸣冤,接下来朝廷必然会彻查此事,此事若不补救……”
“你还有脸说这些!那一户贼门理亏,都敢鸣冤诉苦,今我家受此诸多刁难,你却不敢发一言!”
叱奴氏听到这话后顿时更加的恼怒,抬手指着宇文邕的鼻尖怒声道:“你滚、滚出去!不将你父官爵夺回,你便不再是我儿子、也不准再来见我!”
被母亲如此斥骂嫌弃,宇文邕只得低垂着头颅退了出来,只是跟家里的这些吵闹纷争相比,他明白事情后续的发展才真正要命。
无论高孝琬之前入朝喊冤是不是为的此事,他母亲和弟弟有这样的想法都是非常危险的。他今官居光禄少卿,对于朝廷奖酬功臣的事情本就所知颇深,也了解一些功臣并不满足于当下所获取的官爵,之前是不敢声张、只是私下里牢骚,可要是真被他们找到一个由头,少不了又是一场躁闹。
想到这里,宇文邕额头顿时冷汗直涌,他还想劝一劝母亲和弟弟冷静一下,但又想到他们母子刚才的态度,心内又觉一阵为难。
权衡一番之后,宇文邕直接招手唤来家中管事,低声叮嘱无论如何不准让那内堂母子离家,也不准外人入府,然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家门,打马直向皇城而去。与其被动的等待局势进一步的恶化,还是要尽快的补救、主动的切割才有可能躲过一劫!
因知事态紧急,宇文邕一路上也不敢停留,他并没有经朱雀门入城,而是从皇城东侧景风门直入光禄官署。光禄寺的北面便是禁卫兵城,三卫二营将士便都驻扎在左近。
宇文邕虽是光禄少卿,但也并不能随时都可以进入大内参拜至尊。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经由旁人递话请见,只能来到勋卫官署找寻自家兄弟宇文宪,幸在宇文宪今日留直官署,并没有入参宿卫,所以宇文邕很快便找到了其人。
“家中发生了大事,如若不能尽快补救,恐怕会祸及满门啊!”
兄弟两见面之后,宇文邕当即便沉声说道,而宇文宪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待到听完宇文邕的讲述后,他才又叹息道:“六弟此事当真做得有些莽撞,四兄你问清楚没有,当中有无于太傅使力授计?”
宇文邕听到这话后,脸色登时变得更加凝重,他缓缓摇头道:“我还无暇深问此节,你怎么会有此问?”
“日前于太傅等元勋老臣请削食邑授我家中诸弟,状似关怀故旧,实则用心也并非纯善。且不说圣人待诸故旧已经是礼遇恩厚,如今就连诸皇子都还在阁未出,我兄弟又不是什么难为遮掩的社稷良才,又何必急求名爵?此番求封,已是恃旧求宠,使我兄弟无甚增益,反而使于太傅等赚足名声。”
宇文宪也皱眉说道:“当时我便心觉不妥,只是已经不便发声。此诸人士虽云元勋,终究疏远时事,未能追随大势进取新功,挟我兄弟,邀其故宠。如果此番再鼓闹如此事端,则更居心叵测啊!”
兄弟两人对望一眼,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借着宇文宪勋卫督将的便利直入承天门前,向今日当值的禁卫将领请求通报求见,倒是不必学高孝琬那般长跪喊冤。
李泰刚在政事堂发怒一通,并交代了针对京畿治安的整顿步骤,返回内殿后,则开始考虑建立起一个比较完善健全的府兵番上和城卫治安等人事制度。
他这里刚刚将一些人事构架给勾勒出来,便有宦者入奏宇文邕和宇文宪兄弟俩在宫门外求见。因为心里早就清楚宇文直的小动作,所以当听到这兄弟俩求见时,李泰也不免心生好奇,于是便暂且放下手中的事务,着员将此二者引入进来。
“罪臣叩见至尊!家门丑劣谋生事端,臣治家无能、管教无方,惊觉事发悔之晚矣,不敢自隐罪过,唯速速入宫请罪求惩。”
登殿之后,宇文邕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膝行入前数丈,然后才语气沉痛的顿首说道:“昨日舍弟竟于坊中做出暴行,当街劫掳临漳公高湝而走。虽云是激于家仇旧恨,然贼齐俱已为至尊讨灭,人事已作定论,岂可再意气用事、滥用私刑。臣管教无方,罪同此行,恳请至尊降罪。”
李泰听宇文邕虽然自言认罪请罚,但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些回护开脱之意,于是便沉声说道:“今早高氏子躁闹皇城,已经令物议滋生,原来事由在此。此事已付京兆府从严查处,你两人且赴京兆府叙述案情去罢,尽快了结此事,切勿再生事端!”
宇文宪也跪在了一边,口中继续说道:“臣等入此请罪,所为还非止案事。除此掳人而走的罪事之外,此中另有别情需禀。舍弟因受邪言蛊惑,竟然暗生狂邪之想……”
李泰听他们主动讲出宇文直的打算,眉头顿时便也皱起来,略作沉吟后便又发问道:“事有不协,人有异见。你两人对此各自又有何见解,觉得朝廷此番赐授官爵是否合理?”
两人听到这问话,额头都是冷汗隐现,宇文邕深跪在地颤声道:“事成定论已有数年之久,臣家门一直祥和无事,皆以享此圣眷为荣,并无半分质疑不公。今之邪情何处沾染、因何滋生,臣亦不知,但若能查断清楚、知是何人怀奸作祟,臣必与此獠誓不两立!”
旁边宇文宪也说道:“刑赏二器,天子持此以策御万众,敢有质疑,俱是不臣之贼,臣誓讨之!”
“故岐国公有子英壮若斯,何患遗泽不能绵长?”
李泰听到两人这番回答后便笑语道:“事情我知道了,你两人不必再以此为忧,安心在事即可,有司自会公正裁决。”
然而两人听到这话后却都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说道:“至尊厚爱不疑,臣更惶恐羞惭。母、弟俱遭蛊惑,执迷不悟,臣今拘之户中,亦不忍至亲遭于刑吏,恳请能亲自引至有司问断。另临漳公而今正受困庸国公于太傅别业,臣亦请亲往解救以释前嫌,并察捕其余涉事人等,务求无遗于外!”
李泰接受了他兄弟两人的表态自辩,虽然不会放过宇文直,但也让他们置身事外,但他却没想到宇文邕态度如此积极,宁愿担上一个手足相残的恶名,也要进行一个彻底的切割,甚至主动请缨前往于谨家去查抄。
不过想想历史上这小子的表现,有这样的做法倒也不奇怪,如今虽然身份有所不同,但是行事风格倒还一脉相承。
因为事情牵涉到宇文家嗣子人选的争执,加上还有一些涌动的人事暗潮也不方便向外展示,所以李泰在想了想之后,点头答应了宇文邕的请求,着令宇文宪率领一队二营甲士前往拘拿涉事人员,并又吩咐道:“于太傅乃是国之元勋,今户中有不肖子涉于罪事,想必其亦未知,你等行事时,也要为太傅稍顾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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