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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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州以西五里的山脉之上,两个身影正艰难地穿梭在山腰之间,纵然[chun]回[ri]暖,掖州城已然积雪消融,可这高山之上,却仍是一片茫茫雪景。
林铮方自北面南下,为了尽快赶回来,一路少有停歇,故而这衣裳还足够厚实暖和,他瞥了眼身侧弯腰扒开雪堆,在[cao]丛中摸索,已然冻得直哈白气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脱了身上的棉袍,一把扔在那人身上。
正用冻红的手自土中小心翼翼地掘出一颗念[cao]的程焕看了眼肩上的棉袍,又抬眸看向林铮,面无表情地重新将衣裳丢过去,冷冷淡淡地道了句“多谢二公子,不必。”
林铮扁了扁嘴,这程焕枪法倒是好,身手也不错,就是这脾气实在臭了些,尤是对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从前有什么过节。
“穿上!本就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冻出病来。你随我一道来,那是来帮我的,可别同我添乱!”
说罢,那件可怜的棉袍又被甩了过去。
接触过几回,林铮也算明白了,对付程焕这种[xing]子的人,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
果然,听得此言,程焕抿了抿唇,未再拒绝,默默将那件对他来说过分宽大的衣裳套在了身上。
他随林铮前来,是有正事要办!
程焕转头看了眼背上已满了大半的[cao]药,蹙了蹙眉,到了这厢,他们才发现这念[cao]比他们想象还要难寻,且山中陡峭寒凉,往往要好一会儿工夫才能寻到一株,故而他们才耽误到了现在,然那么多患病的士卒和百姓,他们需得采得更多才行,好撑过这一阵,至少在别处的念[cao]被送达之前。
他稍稍启唇,看向面西而望的林铮,可还未开[kou],却听得他蓦然道:“程焕,我们从这儿下去,当是能寻得更多念[cao]!”
程焕寻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是微微一惊,“不可!那厢是萧国地界,随时有人过来巡守,去那儿采药太冒险了些!”
“但我们已耗不起时间了!”林铮薄唇紧抿,回首看向程焕,“上山一趟不易,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采得更多更快,才能救下更多人!”
看惯了这位二公子平素嬉皮笑脸的模样,倏然看着他这一副沉肃的样子,程焕不由得愣了愣,他明白林铮为何选择要从此处往下采药。
昨儿采了一[ri],他们也算摸着了念[cao]生长的规律,念[cao]虽喜寒,却并非越寒处越好。半山腰最适宜它生存,且越向西面,生长的念[cao]越多。
可西面却恰是萧国地界!
程焕原并不打算往那厢去,本[yu]同林铮提议再往上走走,寻寻看,却不想这位二公子却存了这样的打算。
他向来冷静,不轻易去做冒险之事,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回,林铮的法子确是救人的最佳选择。
“好,属下随二公子去!”
看着程焕坚定的眼神,林铮笑了笑,虽说他脾气臭,但这般利落爽快的[xing]子他最是喜欢!
两人起身,沿西面往山下走,一
路左右张望提防,一路找寻念[cao]。
林铮的选择的确是正确的,行了没多久,他们便在一棵冷杉之下,瞧见了一大片念[cao]。
两人欣喜不已,忙拿起匕首采掘,不消一个时辰,便满了整个背篓。林铮还嫌不够,将背篓里的[cao]药压了压,又塞了些,方才盖了篓盖。
因着挖得太起劲,两人一时都忘了自己此时身处之地,离萧军驻扎之地不过百丈。
些许鸣金之声随风飘入耳时,林铮和程焕皆是一怔,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那不远处的峭壁而去,藏身于一棵高大的榕树之后,便见那峭壁之下,成堆扎驻着的营帐,及校场上列队[cao]练的士卒。
乌压压的,那般数量,目测大抵有几万人。
以他们所知的消息,这个驻守在山下的萧军营帐,也不过千人而已,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
且这[cao]练的方式,并非平常训练,更像是在厉兵秣马,准备披坚执锐,奔赴战场。
程焕面[se]微变,纵他来这掖州投军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看得出来,萧国这番举止,分明是准备开战!
他转头看向林铮,便见他同样面[se]凝重,须臾,侧眸看来,以极低的声儿道了一句“走”。
程焕点头,这般消息,得尽快带回给侯爷才是,如今掖州因疫疾沦陷,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若非他们因着采药偶然发现,到时萧国突然进攻,定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猫着身子快步前行,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消穿过这片榕树林,再走一炷香的工夫,便是大晟地界,到时他们便安全了。
然才走了百步,两人就听得一声“什么人”骤然乍响!
抬首看去,便见一着盔甲的男人对着他们举起长刀,直冲而来,当是在附近巡逻的萧军。
他这一嗓子将周遭巡守的十几人一下引了来,林铮见势不妙,拉着程焕便跑,然他们二人纵然身手再好,不眠不休地在山中采了一[ri]的药,体力也有些不支,眼见便要被追上。
林铮毅然停下脚步,对程焕道:“带着[cao]药先走,我来殿后!”
见程焕稍有犹豫,他低喝一声,“快,救人要紧!”
问得此言,程焕这才颔首,背着[cao]药头也不回地往东面而去。
林铮[chou]出腰间佩剑,迎面而上,常年习武,他到底身手不俗,手起剑落,转眼便杀了两个士卒,见有人[yu]去追程焕,他侧身奋力抵挡,可很快,七八个人一道围拢来,使他左支右绌,终是难以应对。
抵挡间,左右手臂均被刀剑划破几处,洇出鲜血来,林铮心想着,这回大抵是要[jiao]代在这儿了,倒也无妨,只消程焕那小子能将[cao]药和萧国蠢蠢[yu]动,准备起兵进犯的消息带回去便好。
也不算他白白牺牲。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剑冲着他劈头盖脸而来,林铮几乎无力抵挡之时,也不知从哪儿接连飞出两支短箭,直中两个士卒的咽喉,一击毙命,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其余几个士卒不禁停了动作,愣在那厢。
恰在此时,那树林里蓦然发出急促的马蹄声,林铮眼见一人骑马极速冲来,袖中继续“嗖嗖”飞出几支短箭,令那些士卒慌乱躲避逃窜,而马上人恰趁此机会,在经过林铮时,一把将他拉上了马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背后尚能听见追赶的声响,甚至有长箭贴着两人耳侧而过,但长箭再快,也不及马匹疾驰的速度,一炷香后,两人终于将人远远甩在后头,下了山,进了大晟地界,马亦跑累了,渐渐放缓了速度。
策马的程焕这才长长舒了[kou]气,下一刻,背上一沉,便觉坐在后头的男人将整个身子都压了上来,他僵了僵,双眉紧蹙回首看去,瞥见身后人袖上被染红的一片,愠气顿时烟消云散,“二公子,您……”
林铮懒洋洋的声儿传来,“无妨,就是挨了几刀,多流了点血,死不了。”
思及方才林铮毅然决定留下的场景,程焕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二公子……不怕死吗?”
“怕什么怕,死了便死了呗。”林铮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笑道,“我虽没兄长的威望,也没表兄的睿智,但我们林家人,就没一个孬种!”
程焕眼睫微垂,闻言若有所思,但少顷,他便觉腰上一紧,竟是身后人将双臂缠了上来,他骤然一惊,正[yu]挣扎,就听得他声儿虚弱道:“你这腰怎的这般子细,跟个女儿家似的,莫害羞,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我还臊呢,这不是怕自己半途没了意识,被甩下马去吗……”
程焕无言间,听得他又兀自碎碎念道:“你那袖箭不错,怎的不早些使出来,袖箭用得这般好,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在报国寺遇见过的一个臭小子了,那小子很是可恶,还用袖箭伤了我的屁股,害得我只能背面躺着,躺了十几[ri]呢……”
旁人对这般子糗事,那是断不敢拿出来说的,可林铮向来心大,糗不糗的,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程焕静静听着,也不接话,直到身后人的声儿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动静,他方才侧首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眸,神[se]复杂。
*
军营医帐。
穆兮窈醒来时,天方大亮,她盯着[shu]悉的帐顶,嗅着其间弥漫着的药[cao]味,便知她撑过来了!
她扯了扯唇角,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手指微动,便觉周身无力,也不知睡了多久了,四下安静得厉害,静得令她有些不适应,按理说,就算是清晨,可周遭那么多帐篷,住了那么多病患,总该有些许说话声和咳嗽声才对。
她心下纳罕,在小榻上复又躺了一会儿,待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便扯了搁在一旁架上的外衫穿上,扶着屏风桌案,缓慢地走出帐去。
可眼前的情形却令她一瞬间愣了神,医帐周遭空空如也,原本密集扎驻的帐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若非还有一些衣物及篝火灰烬残余,穆兮窈怕不是会以为那场疫疾是她做的一个梦了。
她到底睡了多久,难不成久到那些患病的士卒都已经痊愈离开了?
她怔忪间,便见一个[shu]悉的
身影挎着竹篮朝这厢而来,那人以布巾蒙面,见得站在帐外的穆兮窈,面上一喜。
“瑶娘,你醒了,当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来人正是赵婶。
赵婶快走几步,上前来扶她,“外头风大,你方才醒转,身子正虚,赶紧回去躺着。”
穆兮窈听话地随着赵婶入帐去,坐在小榻上,喝着赵婶替她倒的热茶,顺势问道:“婶子,我是不是昏迷好几[ri]了,没想到我竟昏睡了那么久,久到这四下的帐子都已经拆了去,想来定是有不少人痊愈了吧。”
赵婶从竹篮中端药碗的动作一滞,她拧了拧眉,一副[yu]言又止的样子,少顷,方才缓缓开[kou]道:“瑶娘,其实……那些人不是痊愈了,是去了别处?”
“别处?”穆兮窈疑惑不已,“去了哪儿?”
赵婶面露难[se],好一会儿,长叹一[kou]气,“罢了,我便同你说实话吧,眼下军营里的疫疾根本没能得控,反而愈发厉害了,每[ri]都有几十人被送进来,抬出去的尸首也能有十几具,这地儿已然容纳不下,侯爷便下了令,在城中另辟了一块地方,将那些患病的士卒尽数挪了过去。”
“这疫疾怎会未能得控呢!”穆兮窈放下碗,骤然激动起来,“二公子难道未将念[cao]采回来吗,我难道不是服了念[cao]才会好的吗?”
赵婶摇了摇头,“那念[cao]……也不能说全然没有疗效,可似乎也只对一小部分人而已,小六和你一样,服了念[cao]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可那老常却是没能活下来,我还是亲眼看着他被盖了白布抬出军营去掩埋的呢……唉,可怜他还未去老娘坟前祭拜,娘俩便要在地下相聚了。”
穆兮窈双唇发白,怎也不敢相信,那念[cao]竟起不了效用。
不对,不可能才对,那药方上确是十五味,也确有念[cao],难不成是她记错了,那到底是哪一味错了呢?
她神思恍惚间,就听得帐外蓦然传来鼓声,鼓敲三响,外头紧接着喧嚣起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震得桌案上的药碗都在砰砰作响。
赵婶被这般子动静吓得不轻,忙快步跑出去查看,再回来时,已是面无血[se]。
“瑶,瑶娘,萧军攻城了……”
穆兮窈闻言双眸微张,但很快又缓缓垂下眼去,她像是认命般稍稍叹了[kou]气,唇间溢出些许苦笑。
根本变不了!
她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疫疾是,攻城也是。
她实是愚蠢,天意恒常,岂是她能够轻易左右的。
她做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因萧军攻袭突然,打了掖州一个措手不及,故而林铎并未出城应战,而是命人死死守城,在城门之上放箭投石,暂退了第一[bo]来兵。
及至第三[ri],林铎才率两万人与对方四万人应战,又很快仓皇退回城内,死伤百余人。
这番狼狈[jiao]战令掖州百姓深觉形势不妙,而今疫疾肆虐,军营亦有几千人病倒,且尚且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染疾。
掖州可谓
自身难保,萧军此时进攻,分明是趁人之危,连素来用兵如神的安南侯都有些难以招架。
只怕此次,掖州危!
穆兮窈在医帐养了五[ri],身子便已好了大半,终是可以走出帐去。
她很惦念岁岁,但听赵婶说,萧军进攻那[ri],安南侯便派人将岁岁送回了将军府。
倒也好,那厢或是更安全些。
既得见不到岁岁,穆兮窈转而去了军营灶房,可还未入内,便险些与一人撞了满怀。
她定睛一瞧,是帮厨李婶,见她背着个沉甸甸包袱,穆兮窈疑惑道:“婶子这是要去哪儿?”
李婶心虚地左右张望了一眼,拉过穆兮窈凑近道:“瑶娘,看如今这形势,只怕是不好,城内的百姓已然逃了不少,我劝你也赶紧回去接了岁岁,逃命去吧。”
穆兮窈眉头一皱,却是一把扯住要走的李婶,定定道:“不,侯爷会胜的,侯爷定会击退萧军,打赢这场仗,婶子,您要信他!”
城中的百姓也就罢了,若连军营的帮厨都选择逃跑,那定会低迷士气,紊乱军心!
“我……我……”李婶为难道,“唉,我不是我不信侯爷,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拿他们的[xing]命去赌,瑶娘你也知道,打仗这事,孰胜孰败,谁能说得好呢,最后苦的不就是我们这些百姓嘛……”
李婶的一席话令穆兮窈一时无言以对,她说得并没有错。
她终是没再坚持,缓缓松开了手,任由李婶疾步而去。
她之所以敢这般笃定得说出那话,不过是因着她知晓梦中的结局。
可李婶还有那些奔走逃窜的掖州百姓不同,这场战役,与他们而言,事关他们的生死存亡,他们不敢心存侥幸。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们呢。
若她并不知结局,也仍会选择相信安南侯,选择留下吗?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令穆兮窈怔了一瞬,她发现她竟无法准确地给自己一个答案,她会因着相信他而留下吗?
她……不知道……
穆兮窈长叹了一[kou]气,不再思虑这个令她头疼的问题,她转过身,却是滞了步子,视线陡然对上了几十步外,遥遥望着她的男人。
穆兮窈面露诧异,她不知他究竟在那站了多久。
今[ri]的他看起来颇有些不同,一身玄黑铠甲,颈系红披,将他衬得愈发挺拔威仪,平[ri]里更多的是忖着他安南侯的身份,然今[ri]穆兮窈眼前的,却是威风凛凛,上阵杀敌的定远大将军!
他一双眼眸漆黑若深不见底的幽谷,紧紧定在她的身上,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穆兮窈读不懂的东西。
她低身,冲着他所在的方向深深福了福。
城门哨所方向鼓声再起,这回是五响,意味着情势危急,兵临城下。
她眼看着男人不着一言,就这般默默折身离去,不知怎的,心揪了揪,忍不住向前小跑了几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不成是
想对安南侯说些什么(),可以她的立场和身份?()_[((),又能说些什么呢。
鼓声又起,一声急过一声,很快营中将士便列队准备出征。
演武场上扬起的风沙掀起穆兮窈的裙摆,她静静观望了片刻,就有一小卒跑来,道侯爷吩咐此处不安全,让他们送剩下的帮厨和大厨们回将军府,那厢自有躲避之处。
听得将军府几字,穆兮窈回过神,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她的岁岁,一会儿战起,外头炮火连天,她怕不是要被吓着。
她随着小卒而去,和几个大厨和帮厨婶子一道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岁岁正在巷子[kou]同小月儿玩,这几[ri],本和她一道玩的其他几个孩子都走了,和他们的爹娘一块儿。
最先走的是本在关禁闭的阿旺,他娘带着他走的可快可急,离开的时候,阿旺还讨厌地冲他们吐舌头,说什么掖州要打仗了,城快破了,若是留下,你们就要被敌军杀死了!
岁岁不懂什么是打仗,也不想走,她只想要娘,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娘了,比那回娘去岑南还要久。
她问军营的赵婆婆,赵婆婆先说娘有要事,后来又说娘病了需要养病。
娘病好了吗?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她真的好想好想娘啊。
想起娘,岁岁又难过得不想玩了,她托着小脑袋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就见得一辆马车幽幽在她面前停下。
她仿佛听见一声“岁岁”,抬头看去,就见得一个身影自马车上跳下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岁岁懵了一瞬,旋即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娘……”
听着岁岁撕心裂肺的哭声,穆兮窈心疼不已,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岁岁,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岁岁埋在娘亲颈间,[chou][chou]噎噎道:“岁岁……好想娘……岁岁以为娘不要岁岁了……岁岁想去……想去找娘……但大黑咬着岁岁衣裳……岁岁不能去……”
“岁岁莫哭,是娘对不起岁岁。”
穆兮窈愈发歉疚起来,但眼下实在不是母女团聚叙旧的时候,待岁岁哭声稍缓,她便提了提面上的布巾,将岁岁抱进府去。
这段[ri]子她哭得着实多了些,要不是有布巾掩着,只怕早就花了脸上的黑粉,教人瞧出端倪。
这黑粉,还是她选择留在医帐后用帐内的药材自己研磨的。
虽是有黑粉,不过今[ri]之所以面覆布巾,还是怕她的病还未好全,不小心传染给岁岁。
府中,孟管事尽数齐聚剩下的仆人,让身边的小厮将他们分批带去府内可供藏身的暗室。
穆兮窈随意扫了扫,还选择留在府上的不足半数,瞅见那厢站着的徐婶,她忙带着岁岁上前。
“婶子,你们怎的没走?”穆兮窈问道。
徐婶往身侧瞅了眼,“我与你叔商量了一番,决定不走了,更何况,他行动也不便。”
穆兮窈看向徐叔,徐叔跛了条腿,听闻是从前去山中砍柴摔坏的,徐叔
() 叹声道:“我这副样子,本已做不了什么,承蒙侯爷收留,给了我们一条活路,不然只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如今掖州危急,就算我已然废人一个,也要同剩下的掖州百姓们坚守到最后,才不算辜负了侯爷的大恩!”
徐婶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穆兮窈心下感动,亦也敬佩,她再度在人群中扫了扫,剩下未走的,大多不是来不及走,而是不愿意走。
他们或是眷恋将军府,或是不舍他们土生土长的掖州城,即便危在旦夕,也还要留下,守住这个家。
孟管事派的人将穆兮窈和徐叔徐婶十几人,带到了偏远院落的一个暗室里,还告诉他们,里头提前存了食水,不必担心挨饿,且暗室另一头还有出[kou],危急时刻从那儿出去,能抵达掖州城外的一座山,说不定能寻到生路。
暗室寂静,不消半个时辰,便隐隐能听见炮火轰鸣,兵刃[jiao]接的声响,众人提心吊胆,一时间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穆兮窈抱着岁岁坐在角落里,捂着她的耳朵,生怕吓着她。待了大抵三个时辰,徐婶便站起身,将桌上冷透的窝头分食给众人吃。
众人哪里有吃东西的心情,穆兮窈也未曾说什么,将窝头撕开喂给岁岁吃,岁岁昂着脑袋,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娘,我们为何要待在这儿?为何不出去?”
穆兮窈愣了一瞬,柔声道:“因为……因为外头有许许多多的野兽,有吃人的豹子,有虎,有狼……你可曾听见外头的炮仗,那便是打野兽的,待将野兽都赶跑了,我们便能出去了。”
岁岁似懂非懂,这里好黑,她不喜欢这儿,便又问道:“娘,那我们何时能出去?”
孩童天真又软糯的声儿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暗室里盘旋,却令那气氛愈发压抑沉闷起来。
岁岁这个问题,他们都想知道,他们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出去,是否还有出去的机会!
穆兮窈摸了摸岁岁的脑袋,轻轻贴着她的额头,“很快,很快便能出去了……”
她知道的。
可她只知掖州不会沦陷,却不知这仗究竟要打多久。
在这般昏暗之地,几乎辨不出时辰,唯有自门缝透出来的光供他们判断[ri]夜。
当是过了两[ri],暗室内众人已然有些垂头丧气甚至于颓靡不振,外头的[jiao]战声响时断时续,却是从未止歇。
对于前世的穆兮窈来说,她就是这场战役的无关者,置身局外,如同听了个悲壮凄凉却又热血激昂的故事,而如今,她却是亲历者。
纵然知道结局,可身处暗室,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唯有亲身体验过,才知有多么可怕。
恰在此时,炮火声倏然停了,转而是响彻天际的鼎沸人声。
听得这般动静,暗室内原一直神经紧绷的婆子蓦然跳了起来,神[se]惊慌道:“定是城破了,萧军攻进来了,是萧军攻进来了,跑,快跑!”
婆子直冲暗室的另一道门而去,她一动,暗室里的不少人便也跟着她齐齐往那厢跑。
暗室内乱作一团之际,随着“吱呀”一声,暗室门开了,刺目的光照进来,穆兮窈忙一把捂住岁岁的眼睛。
众人一下刷白了脸,还以为是被敌军发现,[xing]命不保,然定睛一瞧,便见孟管事身边的小厮满脸喜[se]。
“赢了,我们打赢了!”小厮喜不自胜,激动地碎碎地众人道,“你们不知道,咱们侯爷足智多谋,刻意设计迷惑萧军,让他们以为掖州早已因疫疾崩溃,不堪一击。他们料定此番定能大胜,松懈之际,却万万想不到最后时刻,那些本得了疫疾死了的,奄奄一息的,数千人一下自四面八方冲出,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小厮说书般讲的唾[ye]横飞,愈讲愈起劲,众人或听得一脸惊奇,或相拥喜极而泣。
穆兮窈却是久久怔愣在那厢,若失了神般兀自呢喃,“没死,他们没死,念[cao]起效用了,他们活下来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穆兮窈红了眼眶,单薄的双肩微颤,终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岁岁伸出小手去替她拭眼泪,不解地问,“娘哭什么?”
穆兮窈声音哽咽,却带着笑意,“娘……娘……高兴……”
她做的并非无用功,到底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什么。
许多前世游魂在外的人。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归家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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