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远注意到周围的那些「人」，他们不再是趴在地上蠕动，嘴里也不再叼着什么纸片。

他们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保持着正常的行走，抬头盯着雕像朝前走。

几乎可以判断，这些人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封长远起初以为自己找到了这座城的原住民，可在接触几个「人」之后，他便明白了，这些站着的和那些趴在地上的，都是一类。

封长远试着和这些人打招呼。

无一例外，他们就像设定好程序的NPC，嘴里只会重复着同样的话。

有的人说，「要金钱」。

有的人说，「要时间」。

他们都带着自己的愿望，每向前走一步，身体便崩坏一分，如同失去水分的橡皮泥，每一个动作都会掉下无数碎渣。

这就是「展现诚意」。

封长远明白了，想要实现愿望，便要彻底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那些趴着的「人」，之所以会叼着纸片，大概是因为那种状态已经不能再让他们开口，去诉说自己的愿望了吧。

“我不想再说谎了……”

一道女声从封长远耳边响起，声音清脆而活泼。

封长远回头，一个女孩子在他身后，直勾勾的盯着那雕像，嘴里不断重复着她的愿望，却一步也不愿意前进。

她是个异类？封长远打量着这个女孩，她生前绝对经历了很恐怖的事。

因为封长远看到了她胸前的洞口，血流浸染了她的衣服，呈现出暗红的污渍。

那女孩动也不动，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看上去像是被钉在原地。

封长远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如同纸扎的人一般，女孩的体重轻飘飘，封长远不过轻轻一推，便把她推倒在地。

“哎哟！”女孩终于说了第二句话，视线从雕像移到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打量着她，似乎颇为惊讶。

“你是人吗？”男人试探的问道。

“当然不是。”姑娘没好气的说道，“好好的你推我干什么！”

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看着她的目光充满警惕。

女孩心里疑惑，这个男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道，“新来的？”

男人迟疑了一下，说道：“新来的？也许是吧，我叫封长远，你……呢？”

“心儿。”心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问道，“队排到哪儿了？”

“什么队？”封长远疑惑的问道。

“就是到雕像的路啊。”心儿无奈的说道，抬头便看到了那小小的雕像，双眼顿时漫上惊喜。

“差不多了。”心儿高兴的说道，“马上就到了！”

说罢，她加快脚步想要一鼓作气去到雕像前。可却没料到刚踏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又怎么了？刚刚你推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心儿有些恼怒了。

“等等。”封长远说道，“不是，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心儿并没有多少耐心，不经思考只想获得答案。

“这一条路上，好像只有你是正常的。”封长远问道，“虽然你也不是人，但现在看来，你比「那些东西」更像人。”

说完，封长远看向那些边走边掉渣的「人」。

心儿听完，也忍不住打量起周围的人，大概是也觉得不对劲，她嘴里念叨着：“不对呀，刚刚还不是这样的呀，大家明明都挺正常的，现在怎么……”

“是吧。”封长远说道，“他们不是人。”

“我也不是人。”心儿奇怪的看了封长远一眼，说道，“难道你是人吗？”

“我……不是。”封长远想起自己早就死过一次了，现在只是一缕执念。

“那不就得了。”心儿翻了个白眼。

封长远语塞了，但很快他就想起自己的目的——了解当前的形势。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封长远问道。

“为了实现愿望。”心儿答道，“听说这里有个有求必应的神，不管犯下多么深重的罪孽，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神……”封长远轻声重复了一遍，又问道，“听你的说法，你也是一个执念咯？”

“嗯。”心儿点头，“大家都是。”

说完，她眼神复杂的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看来她意识到周围这些「人」和她之前认识过的人不一样了。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封长远问道，“执念应该只能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才对啊？”

“有人和我做了交易。”心儿耸了耸肩，“一个神神秘秘的男人，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封长远追问道。

“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悉。”心儿瞟了封长远一眼，算是回绝了他的问题。

“好吧好吧。”封长远摊开手，不是因为他放弃了，而是因为他要开始套话了。

“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问。”封长远问道，“这里有什么都能实现的神，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当然是「来到这里，就能实现你的愿望」。”

“毕竟还能有什么条件能比「实现愿望」更有诱惑力呢？”封长远说道，“所以他开出的条件就是「实现愿望」。”

心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我说对了吧？”封长远说道。

“嗯。”心儿应了一声，不再过多言语，显然并不打算反驳或者解释。

看上去对封长远颇为防备。

按理来说，封长远的分析没有错，神秘男人让心儿来到这里，然后心儿实现自己的愿望，一笔完美的交易。

而越是容易想通的事情，越是藏着蹊跷。

封长远总觉得不对劲，他思来想去，终于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问题就出在「交易」上！

本来心儿的状况，封长远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是为了满足愿望而来。可如果心儿不是自己来到这里，而是因为和那个男人有「交易」  才来的，事情就会不一样。因为「交易」应该是双方都要付出的约定。可心儿的状况明显不符合「交易」的条件。

她得到的是「能去到实现愿望的镜之城」，而她需要付出的却是「去到镜之城」。

付出和回报重合，只会导致不对等的利益关系。这样的交易，不是藏着陷阱，就是彻底的慈善。

所以心儿的情况，应该分为两种。

一种是和「付出」有关：

心儿要付出的不应该是「去到镜之城」，而应该是「去镜之城办某件事」。

另一种是和「回报」有关：

心儿得到的并不是「无条件实现愿望」，而是「有条件实现愿望」。

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男人相当于一个皮条客，他以「实现愿望」指引着心儿来到这里，就是「不对等交易」的最终目的。

就像穷困潦倒的人遇到了所谓的大善人，善人告诉他，只要去了赌场，就可以一夜翻身。

也许确实可以翻身，善人不会告诉你，去了赌场也会永劫不复。

善人更不会告诉你，「翻身」也是一个谎言，因为本就穷困潦倒的人进入赌场，并没有「赌资」，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

你用自己换了筹码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输，因为在赌场的运作下，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赢回自己。

所以第二种情况，心儿就像那个穷困潦倒的人，神秘男人给了她一个小小希望，看似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及时雨，实际上才是最可怕的。

「实现愿望」？封长远想起雕像脚下的「人」，那副样子，实现了愿望，又能怎么样呢？

心儿来到这里，注定会把自己输出去。

不对，还有第三种情况。

心儿刚刚念叨着“不想再说谎了”。如果那是无意识的举动，那说明心儿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谎言的个体。

关于那个神秘男人的说法也只是随便胡诌而出的，目的就是摆脱和自己的谈话。

但看心儿的表现，并不像是随便扯了个谎。

既然不是随便的谎言，那她的话无非两种，如果不是真相，那就有预谋的谎言。

心儿她究竟是一个受人算计的赌徒，还是早有预谋的猎人。

又或者，她仅仅是受人所托来此办事，办完事便可以排队实现愿望。封长远端详着心儿，眼神越发冰冷。

总不会是，他想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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