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十年之期第一年的事。

  翠屏城。

  这里不再是只有军兵驻扎的营地了，而是住满了居民，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道路的两旁有着各种卖布匹，卖农用家用工具的小摊位，还有卖饼糕、山果和莲蓬的，吆喝的，讨价还价的，聊闲的，热闹着呢，完全看不出来一年前这里还是见不到百姓的一处严防所在。

  一个穿着刚能蔽体的中年人，倚靠到莲蓬摊儿旁边，他光着一双脚，脚上破损厉害，见的是走了很远的路。

  他看了一会儿，对摊主说：“这半天了你一个莲蓬也没卖出去，今日要剩下了。”

  摊主本没留意他，听了这话，回头嗔了他一句：“你这个人，怎么平白的咒人，这是没到下工的时间，我莲蓬好卖着呢。”

  中年凑上去说：“我给你一文钱，卖我一个吧。”

  摊主：“我这是两文钱一个的，一文钱不卖。”

  “卖我一个吧，这大夏天的哪个池塘不是满满的荷花？但凡有脚有手的，自己就下去采了，谁愿意花钱买。”

  “你这话不对，下一趟水得有时间吧？下了水有风险被水蛭咬吧？上来要洗脚吧？我受了下水的苦，就赚得了下水的钱”，摊主本能的反驳着。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他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再没个多余的物什了，衣服还是破烂的，头发是打结的，倒也说不上是个流浪汉，却也差的不多。老板想，穿鞋的就怕光脚的，别惹这人了。

  于是挑了一个半边干巴了，卖相不很好的莲蓬，递给他：“这个你要不？要这个，我就送你，一文钱也不收了。”

  中年人一听不收钱，喜笑颜开的接过来：“那必须要的。”

  他掰着莲蓬，一个个抠莲子来吃，扑扑的吐着皮，还扔莲心，老板看他如此，心里道了一句：“人落难了，讲究还不少。”

  中年人嚼着莲子，也不走，跟摊主聊上了：“兄弟，这搏虎在哪里报名，我转悠一日了，也没找见。”

  摊主：“搏虎？你这是多久没更新消息了，没了快一年了，西川啊，再也不会有搏虎这种无情事了。”

  中年人听罢，叹了口气，看来搏虎求生存的打算又落空了。

  摊主见他面色失落，便关心问了句：“怎么打算去搏命呢？兄弟你这生计上有难处了？”

  中年人又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吐槽：“这不年景不好么？以前的营生不好干了！”

  年景不好？摊主听闻，眉头一皱，刚压下去的反驳欲又蹭的上来了：“这年景，还不好？你是西川人不是？往前数十年，西川哪有人人吃的饱的时候。去年我还准备上义寨呢，今年我连买卖都做上了！再没有更好的年景了！”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嘴巴张开，好像要分辩，终于也没说话，只是又扔了个莲子进去。

  摊主觉得刚自己脾气暴躁了些。又柔声说：“兄弟，你要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去助老所或稚童所吧，你有手有脚的，他们未必收你，但我听说他们缺佣工，要是行啊，别的不说，住的下，吃的饱不是？”

  “助老所？稚童所？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没听说过。”

  “咱们西川不是曾在疫病村扔了好多老人和女童么？西川赈粮了以后，好多都被领回家了。但也有没有着落的，这不郡府都引到咱们翠屏养起来了么？”摊主下巴一抬，往街对过儿一指：“你后面就是一个。”

  中年人回头，看到一个气派的石制建筑，有高耸的哨楼，还有旗杆：“老板，你欺我呢吧，这明显是个驻兵所。”

  “曾经是，现在是助老所了，你去碰碰运气吧。”

  ……

  二百米外，一个豪华的成衣店里。

  “老板娘，支两百文，得买下个月店上伙计们吃的米了。”

  一个美艳的老板娘在柜上，扒拉着算盘，正在脑里盘算，最近买衣服的官人太少了，正常进项少，不正常的进项就更少了。

  听了这句，没好气的说：“挣钱的时候见不着人，要钱的时候排起队来，昨日要柴，今日要米，你还要金子不要！”

  下人习惯了，毫无反应，只是等着不走。

  老板娘瞅他一眼：“得得得，钱你别要了，米的事情我想办法，这一两天给你。”

  下人有了这句话，就安心下去了，他知道老板娘说到做到。

  老板娘这时却在心想，买米？不可能的，我一身本事，只吃那免费的米。

  她抬头看了眼远处对过的助老所，那里有政府足额给的粮食，心里算计开来。

  ……

  这日黄昏。

  真的在助老所得到了做饭洗衣差事的中年人，吃了个大饱，拍着肚子走出大门，打了个嗝。

  他要在这翠屏城转转，找找新的机会，这助老所虽然能吃饱，但发不了大财。

  刚走一步，一个穿着破烂、但露出来的皮肤哪哪都白嫩的能掐出水的小姑娘就倒在了他身旁。

  没想到这老板娘换了个衣服，洗净了脸，竟是如此楚楚可怜。

  “官爷，有吃的么？我好几天都没吃饭了。”

  中年人蹲下扶起一看，这容貌，放在人群里是上品啊，不禁心动，机会倒先找上我，满心高兴。

  小姑娘看到他眼神贪婪，知道谋划有戏，也窃窃得意。

  中年人扶着小姑娘重新进了助老所，搀扶她进了自己的杂役房。

  小姑娘吃着端来的粥菜，眼睛一红：“哥哥，你救了我了，我现在是得生了，可明日要如何，后日要如何啊？”

  中年人见小姑娘抬头，也是红彤彤的目光看过去，直勾勾，火辣辣。

  “倒不如你再送我一石米，我一定日日念着哥哥的恩情。”

  啊，突然小姑娘的手里勺子落在了桌上，她要去捡，却发现双手动弹不得，她要挪脚起身，浑身都动弹不得。

  那男子并未接触她。

  难道他也是？是啦，他刚才眼睛的红，很特别。

  这时候男子表情僵硬了一下，起身道：“我去给妹子你拿米。”

  女子心知，这男子已经中了她的“迷魂“”妖法，这一个时辰是会乖乖听顺自己的。

  她说：“且慢，我动不了，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施了妖法？”

  男子转身，乖乖回：“是，我会‘定身’。”

  刚才两人互相给了硬控，同时中招。

  女子：“给我解开。”

  男子言听计从，收缩了一下瞳孔。

  女子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全无妨碍，安下心来，才缓缓也收了自己的目光烙印。

  男子突然转醒过来，惊讶的看着女子。

  他能清醒的记起自己被控制了。

  刚才女子怕是叫他自戕，他也做得。

  女子娇媚一笑：“哎呀，哥哥莫怪，我这不是出门找点儿不要钱的粮食，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竟遇到个同类。”

  男子也尴尬的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妹妹是自家人啊，还请妹妹赎罪！妹妹这个技能好啊，莫不是男人有的，妹妹但管取来。不像我这个，是个粗活，只能搞点儿倒腾人的买卖。”

  男子语气诚恳，他是真心羡慕，甚至是嫉妒的。

  女子：“哪里哪里，我这才成的妖，不很熟练的，还得慢慢揣摩。那哥哥，我就不打扰了。”

  女子转身抬脚，轻提裙摆。

  男人挽留说：“既是同类，妹妹如果不介意，我们合起伙来，做点儿大事？”

  女子一愣，转身间，脑里子已经转了几个圈：“定身”这种技能，太低端了，要不也混不到这个境界。和我合伙，还不是要靠我养活？而且，有个妖技，还不能随意使唤，得给足了体面，这不是好比带了个随时能翻脸的祖宗？

  她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哥哥，妹妹店里人口多，怎么能拖累你呢？以后有事需要妹妹的，哥哥只管开口。”

  干脆客气的拒绝，男子懂了。

  见女子又要走，他蹦出一句：“妹妹，等下，我给你拿袋米。”

  女子欣然应允，刚一转头，突然全身不能动弹，还没来得及惊讶和思考，一块大抹布就蒙在了脸上，刚好遮住了双眼。

  ……

  第二日，清晨。

  成衣店开门，老板娘却没有来。

  助老所里，昨日新收的杂役也不知所踪了。

  日子还是如昨日一样悠悠的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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