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医沉默不语。

  他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成熟而富有风韵的女人，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偷偷将师父的草药带出来，给遭到同伴欺凌受伤的他的女孩。

  多么嘲讽，最有天赋的太医学徒，却没有办法治好自己的伤。在这深宫之中，业务能力出众也许是很重要的，但也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于人情世故的敏锐能力。

  很不幸，叶太医缺少的恰好是这一方面的能力。

  他总是很难察觉到那些贵人的欲言又止，也很难与那些负责侍奉的狐假虎威的下人们共情。也正是因此，他明明拥有高超的天赋，却没能获得像样的培养，明明拥有高超的技艺却并不受人待见。

  不止一次，师父看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如果这孩子不在这宫中就好了，如果他没有生在一个太医世家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家中的独子就好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的祖父是太医，父亲是太医，他们世世代代为皇家服务，这是恩典，也是枷锁。

  “你这样下去，迟早会丢命的。”师父宛若预言一样的话语，似乎还在他耳边萦绕，也许马上就要应验了吧。

  叶太医这样想着，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他曾经的旧主，太后娘娘。

  在不涉及原则方面的问题的时候，太后娘娘是因为非常仁慈，非常宽厚的长者，当初他惹怒了先帝宠妃的时候，也是媚娘求着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将他救下来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年轻到不知道命运给出的所有馈赠都已经标好了价码，甚至还幻想着自己碰上了一个真正的好心人，可以摆脱命运的操控，走向自己的人生，甚至离开这一座吃人的囚笼，过上幸福安宁的小康生活。

  但事实终究不为人的意志所转变，帮助他们的人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好心。笑颜如花的女孩终究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之中慢慢凋谢，变得暴躁易怒而神经质，而他只能被固定在一个不远又不近的距离上，默默的看着守护着。

  可是到了现在，似乎连他所拥有的这个守护的资格都要被剥夺掉了。叶太医静静的看着，仿佛像要将这个年轻时候倾心爱慕，中年时常年守护的女人深深的印进自己的心灵。

  最终他微不足道的点了点头。

  晨妃见他这个样子，瞬间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叶太医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人，她心里是清楚的。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被限制在宫廷之中，眼前这位年轻的医师毕竟必定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了。

  只是贵人们并不热爱这些出格的东西，在他们的限制之下，哪怕是再有才华的太医，也不能发挥自己的才华。他们总认为正是因为自己身份高贵，所以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但事实上，害怕担责任的太医们拿出来的，只是一份又一份平庸无奇挑不出错来的中成药。

  但是晨妃不一样，她是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她清楚的知道，并不是只有高官贵族之中才能诞生精英，很多在某些特定的领域颇有建树的人都是从平民中脱颖而出。

  所以她总是会给予叶太医最大的自由，也相信叶太医可以给他带回一个满意的结果。

  伴随着侍女的尖叫声，叶太医猛然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狠狠的刺向了晨妃的肚子，鲜血高高的溅起，映衬的叶太医的脸越发的狰狞恐怖起来。

  “媚娘，媚娘，不要怕，我会救你的……”叶太医咬紧牙关，神经质的喃喃自语着。

  晨妃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本身就处于无比痛苦的状态下，突然遭受这样的重创，已经使她命若悬丝，只差一点就可以先赴黄泉。

  “为、为什么？”

  即使是这样，晨妃依然从喉咙里面强挤出了这样一句话，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曾经的爱人，现在的盟友。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配合会继续天衣无缝下去，他们也将继续彼此扶持着，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

  她已经获得了皇上的宠爱，获得了相当高的地位，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宫女了，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她可以给叶太医很多东西，其中包括财富，权力，名望等普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却始终得不到的存在。

  离开了她的扶持，叶太医就是太医院里面再普通的太医罢了，他甚至算不得什么老资格，也并不受皇上的信重，在那些贵人眼里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话语权，即使他的医术再怎么精湛，对于皇家来说也是一条呼之即来去之即去的狗，仅此而已。

  晨妃不明白，她给的难道还不够多吗？以至于要叶太医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背叛她。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双眼流出血泪，仍不放松。

  叶太医没有退缩，也没有愧疚，他的脸上浮现出来了一个安详惬意的笑容，就好像经历了疲惫的旅行之后旅人终于归乡，而不是即将面对最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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