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会让他们安然离开吗？

  听到信陵君魏无忌的灵魂拷问，大帐之内陷入一片寂静。

  无人回答。

  看到没人愿意回答，魏无忌自嘲一笑。

  他没想到，他信陵君领导的队伍，都有出现人心涣散的时候。

  他一生几乎没有遇到过这种人心涣散的时候。

  可他似乎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脑子一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开一个战前会议，统一思想，再将队伍中不利的因素尽快处理干净。

  信陵君魏无忌从主帅将台之上走下来，朝每个人都深深行了一礼，连刚刚加入的卫庄都有份。

  “诸位，无忌想说几句肺腑之言。”

  “信陵君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顾虑什么。”

  魏无忌作为“人形魅魔”，在场谁不对他信赖有加，哪个不对他言听计从。如今见信陵君这般姿态，哪敢受此礼，纷纷请他直言。

  而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受人敬重，除了能力强、地位高之外，还因为他的真诚。这么多年来，凡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不好处理的事情，他都不会藏着掖着，他会选择开诚布公。

  这种不回避问题，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做法，往往简单而高效。

  这次合纵，面对突然跳出来搅局的王陈，魏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决定开诚布公，群策群力。

  “诸位，局势反转太快，我们现在正被秦军牵着鼻子走，一步一步落入他们的布置好的深渊。”

  “秦国长安君成蹻是什么路数，在场几乎无人了解，但从这几天的情报来看，此人的实力、胆略、排兵布阵、操纵人心，已经可以说是当世绝巅。”

  “况且，敌暗我明，敌人总能快我一步。这样持续消耗下去，我担心局势将大大不利于我们反秦联盟。”

  “为了保存我们反秦联盟的实力，避免五国联军失陷于阴谋陷阱，我建议楚赵韩燕四国大军立刻回国加固边防。”

  “其实，把秦军逼回函谷关内之后，此次合纵攻秦就已经完成使命，承蒙各位不弃，对我想要扩大战果的想法，鼎力支持，愿意陪我作这种白日梦。”

  “可如今，我的处境、魏国的处境，在场的各位大将军、各位朋友，心里也都明白。无忌也不愿诸位继续在此处徒劳无功的等下去，也不愿楚赵韩燕四大盟国受我拖累。”

  “我会设法在此处吸引秦军，你们尽快回国，以免遭了对方的算计。”

  魏无忌说完，整个人就像泄气了一样，开始头晕眼花，只觉快要倒下。还多亏了他的好友——剑圣无名，如同瞬移一般来到身边扶住了他。

  “多谢。”

  “你我之间，生死之交，不必说这些。”

  魏无忌心有余悸，稳了稳心神，感觉好一些了，才示意无名放开。

  他之所以会差点摔倒，主要还是忧思过甚。

  从决定回国开始，他就在钢丝绳上跳舞，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打倒。无论胜败，他魏无忌都难容于魏国，难容于魏王。

  他可惜和悲哀于自己个人那既定的命运。

  更担忧的是，母国魏国肉眼可见的亡国命运。

  秦国，虎狼之国也。

  那个长安君更是深不可测，强的可怕。

  这种局面，他其实也不想解散合纵阵营，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楚赵韩燕四国，虽说嘴上说的是，因为看在信陵君的面上才会出兵。可信陵君心里明白，这种面子，实际是看他能够百战百胜，跟着他胜利能够得到保障，国家也有利可图，才会选择出兵。

  现在他主动提出解散，也算是给大家都留了一个体面。

  既不损楚赵韩燕四国的仁义，也让大家都看到了信陵君的真诚和为人着想。

  同时，这样也就给以后可能存在的合作，留足了空间。

  在现场。

  楚国春申君黄歇、赵国上将军庞煖，韩国大将军姬无夜，燕国大将军剧辛四人面色复杂的看着魏无忌，眼神里既有佩服，也有可惜。

  他们都是各自国家的佼佼者，也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对于争霸天下的游戏规则自然都有自己的理解。

  “无忌兄，那成蹻不过区区小儿，我们有必要这么严阵以待，准备后路么？”

  春申君黄歇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雄心壮志，对于很多事情，尤其是战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敏感直觉。他觉得信陵君有些反应过度了，长安君如今才多大？不过区区十岁少年而已。

  可能也就初出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的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魏无忌也没料到这个跟自己齐名的家伙，居然会这么短视。他是怎么敢瞧不起长安君成蹻的？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魏无忌先是轻轻提点了一下春申君。

  随后，为了纠正这种类似错误的认识，他决定给在场这些人好好介绍一下长安君成蹻，避免有人真的轻敌冒进。

  “长安君此人，幼童时便以早慧、知礼、守礼、自律闻名天下。”

  “六岁时，他就开天策府，立文学馆，广招百家贤才。天策府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如今所用的笔墨纸砚，来源就是这个天策府。我们读的纸质书籍，几乎每一本的最后一页，都有一个落款：天策府印制。”

  “同年，他还主导了秦国情报机构改革。如今那个势力遍布天下、臭名昭着的罗网，便是此人一手打造。”

  “九岁时，此人便以一封《上父秦王言事书》，声明关中平原水利建设之厉害，针砭时弊。随即，他正式任职秦国内吏，司掌关中平原一应政务。为了改造关中平原久旱、盐碱等地理特点，此人又献计秦王，迁徙太原郡豪门大户至关中，进行所谓的劳动改造计划。此计之狠毒、之准确、之清奇，可谓亘古未有。为了一劳永逸，他用人唯贤，大胆启用女人为官。如今秦国内吏副吏，便是前蜀郡太守李冰之孙女。”

  “今年，他的天策府在鼓捣出造纸术和印刷术之后，世人这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么多经典着作未曾公开。他所着作的《三字经》《百家姓》《说文解字》《齐民要术》《天工开物》《天策论法》《天策论商》《天策论儒》《天策论墨》《天策论史》《天策论逻辑》《周易参同契》《秦律疏义》《师说》《劝学》，可谓篇篇经典，内容涵盖诸子百家，包罗万象。”

  “现在，他带着区区百来十个骑兵，便敢在两军对峙之时，直闯我魏国腹地，断粮道、分粮仓，蛊惑民心。”

  “我猜不到此人接下来会干什么，也不敢去猜。”

  “我想问问，像长安君这样的人物，或者说，这样的怪物，我们怎么能轻视？”

  众人沉默。

  曾经亲眼见过王陈的卫庄，更是有一刹那间的迷茫。当时，岷江之畔，群山之中，卫庄曾经和王陈有过短暂的交流，只不过不太愉快便是了。

  不愉快的结果，便是卫庄的鲨齿，如今成了天策府的收藏。王陈告诉他，哪天自觉有实力了，便可去取。此刻，卫庄自觉实力还不够。

  “无忌兄，韩国与魏国相邻，倒是不必急于回国，我率韩国五万兵马留下来助你。不过，你答应我们的事情可不能忘。”韩国大将军姬无夜如是说。

  姬无夜作为韩国百年来最强之将，个人实力和野心都具备。可他是平民出身，没有贵族背景。

  这是他继续往上走的障碍，也是他最大的心病。

  所以，这次出兵助魏，除了看好信陵君之外，还因为他想要回上党郡。

  凭借取回上党郡的功劳，最次都可以封侯。

  为何这么说呢？

  这还要从上党群的地理位置说起。

  上党介于韩、赵、魏之间，又是华北平原在太行山脉的门户，地势居高临下。

  秦国志在天下，当然也看中这个地方，于是便派武安君白起、左庶长王龁，攻取此地。

  其中细节就不多说了，只要知道一点就可。上党被秦国夺下来之后，便雄视韩赵魏三国。

  赵国不同于韩国和魏国，秉性刚烈，战力也强，当然忍不了一点。所以就直接引发了着名的长平之战。

  这一次，秦军攻取大梁，也是从上党发起。

  可惜的是，蒙骜遇到了信陵君，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以致于此前被白起等人拿下的上党，都落入了魏国手中。

  韩国出兵的条件便是这上党郡的归属。

  “可以。”

  魏无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因为这是魏王之前就答应好的。

  姬无夜满意的笑着，重新坐定。

  “当年，赵国几近灭国，还是多亏了信陵君窃符救赵，赵国的祖宗社稷才得以保全。如今，正是我赵国男儿有恩报恩的时候。”赵国上将军庞煖也选择留下来帮忙。

  “多谢。”

  魏无忌看着庞媛面色有些许复杂。

  他对窃符救赵一事，一直都很矛盾。

  当年为了仁义，也有想到唇亡齿寒的道理，才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落得有国难回，有家难回。

  如今，见到赵国人好歹还记得自己的恩情，心里宽慰不少。

  “无忌兄，我楚国就不能陪你了。秦国和楚国本来就在对峙，你们这些国家还可以合力盯着函谷关，不让秦人有一兵一卒东出。可我楚国却只有自己，仅凭一己之力就要堵住来自秦国武关的威胁。”

  春申君黄歇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前段时间，他的门客李园说，要把倾国倾城的妹妹李嫣，介绍给自己。人老心不老的春申君哪里还能在战场这种苦地方呆得住。

  “好的，不管如何，都要多谢春申君的鼎立相助。”

  此时，帐中掌有实权的还剩下燕国大将军剧辛没有发表意见。

  魏无忌也不想他发表意见了。

  因为燕国和赵国可谓死敌，既然赵国诚心诚意留下来帮自己，就不能再留燕国这种立场不太坚定、态度总是模糊的队友在旁边。

  到时候，燕国要是因为仇恨赵国，而迁怒到魏国头上，可就喊冤都来不及了。

  “剧辛兄，我们相交莫逆，惺惺相惜，许多话其实都不必说出口。燕赵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有些道理你我都懂。山高路远，千里迢迢而来，终我无忌一生也难以还清兄之恩情……”魏无忌既感到为难，又不得不说，只能还是老一套，选择开诚布公。

  “无忌兄，我们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不必如此，你的为人我知道。我的秉性你也清楚。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反秦的大业好。我理解你。”剧辛脾气火爆，可他却是燕国历史上出名的改革先锋，也擅于带兵打仗，可谓全能型人才。

  魏无忌一把抓住剧辛的双手，用力晃了晃，才说道：“一路保重。”

  大军都安排稳当之后，魏无忌又看向其他人。

  剑圣无名是他好友，受邀而来保护自己的，如今局面凶险莫测，自己的小命全靠他了。

  魏无忌朝他拜了一礼，无名无奈，伸手托住。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家伙给黏上的，现在是逃也逃不掉。

  至于朱亥等门客，相互鼓励的看了看就好。十几年了，已经没必要客套。

  最后还剩下一个卫庄。

  卫庄不待他动作，直接冷着脸说：“信陵君，我们可不同道。我给你带来消息，你也招待了我数日，各不相欠。”

  “卫庄兄弟，何处此言？可是哥哥哪里有做得不妥之处？只要你提出来，我都改。”卫庄是鬼谷传人，爱才的信陵君不想放走这么一个大才。

  卫庄却不为所动，他直接拿起一把仿造鲨齿打造的剑，也不跟人道别，起身离开。

  “卫庄兄弟你要去哪？”

  “韩国。”

  “不能留下来吗？”

  卫庄回头看了一眼信陵君，有一点点迟疑。

  如果不算上王陈的话，信陵君无疑是如今天下最耀眼的那个人了。

  可惜。

  卫庄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信陵君打败王陈。

  “留下来能干吗？”

  “帮我打退秦国长安君。”

  “有趣！可是不必了，因为那不可能！”

  卫庄走了，无论信陵君怎样挽留，都没有再回头。

  在卫庄心中，信陵君还是把王陈想的太简单了。

  就这么点人，就这样松散的组织，就这么点实力，是不可能赢得过王陈的。

  他们或许知道对手很强大，却不知道，对手已经强大到无惧一切的地步。

  要想打败王陈，要想让韩国摆脱被秦国灭掉的结局，就得寻找足以匹敌对方的力量。

  卫庄步履坚定，目光亦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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