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  谈笑楼

说书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缭绕，像是袅袅的香烟一样，看得到轨迹，却抓不住。

可晴的脑中一瞬间千万个画面不停的闪现，充斥着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凌乱不堪，疼痛难忍。像是有最锋利的匕首在大脑里面狠狠的扎出了一个洞，在那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然后用辣椒水洗净再撒一把，接连不断的有传来炙热感和酸痛，让她觉得似乎已经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了。

斑驳的色彩穿透了时光和记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冲击着可晴的心脏，疼到麻木，疼到忘了呼吸，疼到明知道有人不停的在叫她，抖抖嘴唇，她却发不出声音来，疼到知道有人抱起自己拔腿狂奔，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好疼，好疼啊……

可是她却无比清晰的确定，那漫无边际似乎要让她窒息的黑暗和悲哀，那模糊了视线的断线珍珠一样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疼痛。

那破空而来的神箭。

灵河边燎原的大火。

被大火烧落的旌旗。

马鸣风萧萧的凄凉。

惨叫哀嚎响彻云霄。

肉质被烤焦的味道。

雪凌花的香味弥漫。

被宁北落抱着的她。

笑意盎然的龙潜渊。

那熊熊的烈火烧铺天盖地的起来，连空气都扭曲了，可却没有继续蔓延下去。

因为早有人在数里之外除草伐木，清理出一条五米宽的隔离带。

剑门关以北，颍州大营以南，那隔离带恰恰就只围住了这两军对峙的地方，大火就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扣住了，只在屏障之内肆虐咆哮，张牙舞爪，却怎么也无力逃脱，只能等到油尽火干之时。

火也无力逃脱，人也无力逃脱。

这一战之后，灵河边的无名枯骨，到底有多少？

谁还能数的清呢……

而屏障之外，除了歪曲的视线，微微燥热的空气，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宁北落抱着她的手用足了力气，像是要勒进她的骨骼里去。

他焦急，他愤怒，可是他没有动。

他和龙潜渊并肩，站在山腰的一块平台上，一片淡然的俯视着在火海中煎熬的芸芸众生。

像是站在云端的神祗，满面悲悯，却怕惹了红尘沾染了凡俗，绝不伸手。

只有被他抱着的可晴，从他的手紧里能感觉出，他的痛苦和悲伤。

她的伤势被宇文合昀紧急处理过，却昏沉一片，不愿清醒。

等她终于从别人口中听到了疏墨的死讯，似乎才一瞬间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了……

那个人，无条件宠爱自己的人，把自己放在肺腑里的人，想要为自己而活着的人，因为天下而愧对自己的人，真的没有了。

眼泪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眼泪这种东西，又是多么的无用苍白，可晴哆哆嗦嗦的坐在床上，模糊的看向宁北落：“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宁北落，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的人……”

宁北落顿了一下，抖开被褥盖在可晴腿上，讽刺自嘲的笑道：“你太高看我了，那是落日神箭，安道然以命相祭，除非我替师兄死，否则此箭必然不会落空。还是，你心里其实就是这样想的？为什么死的是大师兄，不是我？”

“我没有！”可晴下意识的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迁怒吗？是埋怨吧？

她不想伤害宁北落的，真的不想。

可是她忍不住啊……

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在他眼前化为灰烬？！他真的是她认识信任的那个宁北落吗？！

宁北落听到可晴只是简单的一句没有，就说不出其他辩驳的话来，这句没有，欲盖弥彰。心中一阵刺痛，怒道：“你可不可以公平一点？他宁愿亲手取你性命，也不想因为你而受到威胁，你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你以为我为了谁？！”

可晴颤抖着唇，整个人都因为气愤而战栗：“宁北落！！！！他没有……他没有……你根本不懂……”

落日神箭破空而来，他根本没有再等下去的机会了！

墨墨的那支箭穿透了她的身体，射死了李弘群！

虽然伤了她，可是二师兄在她身边，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无恙了。

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墨墨的箭是突发事件，而宁北落的袖手旁观，却是早有预谋的……

“对，我不懂！你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你自己？”宁北落冷笑，不管是什么原因，疏墨对她弯弓了，这就是宁北落不能忍受的事情！

看着可晴苍白的脸，宁北落不想再争执，忍耐的说道：“他死了。对不起。我不是他。”

“宁北落……”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确实有怨怼的吧。

他就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疏墨赴死。

他只救她，却不救他。

宁北落不想和可晴再这样互相指责下去，根本没有意义，于是面无表情的离开。

却还是忍不住在门口停步，话里有掩不住的失落怅然和心痛：“慕可晴，你难过，你心痛，可是我就没有心吗？”

可晴没有答话，只是眼泪又滚滚而下。

宇文合昀知道可晴回来了，却好像并不意外，他没有再带药来，而是带来了一只鹰。

他说，这是疏墨留给她的东西。

可晴双眼通红的看着宇文合昀，心里全是自厌：“二师兄，红颜真的是祸水吧？如果没有慕可晴，疏墨说不定就可以活的好好的。”

所以，爹爹疏远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宁北落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啊，是因为她才变的……

她居然还想要指责他讨伐他，真是好笑。

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不正是慕可晴吗？

宇文合昀淡淡的看了可晴一眼，道：“如果没有慕可晴，剑门关一役他侥幸未死，却可还有活着的理由？行尸走肉为我辈所不屑。”

那只鹰被困在笼子里，却像是听懂了宇文合昀的话，傲然的啸叫一声，似乎是在迎合。

落日神箭破空而来，疏墨重伤浴火，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那只鹰，是当日送走可晴之后疏墨徒手抓获以后养在中军帐里的。（黯然销魂别离章有写，可能因为锁定的关系亲们看不到，群共享里有，有断层的可以加进来看一下。）

没有一丝伤痕，不知为何本该桀骜的生物却驯服的蹲在笼子里，淡定安然。

好像习惯了这方寸的空间，早就忘了天空的高远广阔。

鹰……

可晴记得的，难得策马同游，天空有飞鹰划过，她好奇，墨墨便说：“把这只鹰送给你好不好？射哪里呢？眼睛怎么样？”

后来，那只鹰没有送给她。

而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墨墨一直想送很多很多的吉祥和好运给她，所以那只鹰落地的时候，他才说可惜。

不是可惜那只鹰生命的流逝。

不是可惜那鹰羽色泽渐渐暗淡。

也不是可惜没有人有草原人的信仰。

只是可惜，那只鹰有问题，不能送给她。

疏墨只是想，送很多很多的好运和吉祥给她，她值得天下最好的东西。

那天她拽着墨墨的衣角舍不得放，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说了好多话。

再想起来，那时候墨墨就已经预料到如今了吗？

她说：“帝都好吃的好玩的很多呀，可是没有墨墨在，我一个人才不要去看呢。”

所以在帝都的时候，慕可晴情愿困在皇宫，坐在宫墙上遥望疏墨在的远方。

他说：“那等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去走遍大弈万里河山，可好？”

为什么说以后有机会呢？我们没有机会了，怎么办？

她说：“只要和墨墨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呀。”

不必有万里河山，不必有锦绣天下，只要有疏墨，雪原也会生春。

他问：“真的去哪里都好？”

为什么要怀疑呢？因为不想我跟的太紧吗？

她答：“那当然，有墨墨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

硝烟弥漫的战场也好，渺无人迹的雪原也好，或者阴森可怖的鬼蜮也罢，只要有疏墨在，就是天堂。

他问：“那，如果我去的地方，丫头一时到不了呢？”

一时到不了的地方，是哪里？包括碧落黄泉吗？

她答：“不管去哪里，墨墨一定带着我！就算不能带着我，也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然后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墨墨，答应我，好不好？”

她自以为是的体贴，她自己以为是的体谅，以为可以分开他们是生离，却忘了这世上还有死别。

他说：“丫头，小傻瓜。那你也要答应我，在没找到我之前，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墨墨，你没有带我走，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她诺：“当然呀，不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能有力气找到墨墨呢？”

可是你不在啊。连呼吸都困难，我要怎么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他很向往的说：“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是啊。怎么就没有一直走下去呢？

怎么不止那只鹰，连你自己，都成了灰烬？

墨墨。你骗了我，可是我怎么恨不起来？

墨墨。怎么办。

我还那么爱你。

你会不会很失望？

墨墨。对不起。

以后的以后，因为失去你，我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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