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一 七尺当世,敢作敢为
剑门关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注1)
春雨贵如油,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天地之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天的劳作终于拉上帷幕,夜幕一点一点的垂了下来。
雨势不停歇分毫,随着夜幕的降临雨滴越来越大,似乎还有更大的趋势。
如果在平时,这样的好雨该是有老农坐在屋檐下,闲闲的磕一磕水烟袋,然后把叼进嘴里吸一口,舒爽的眯起眼,赞一声:“好烟,好雨!”
间或会有小儿的啼哭声和厨房噪杂的锅碗碰撞声,杂碎而温馨。
可是到了战时,剑门关的雨天却只能更加戒备森严。
夜幕已经降临,雨势越来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剑门关的城墙是以黏稠的糯米汁调了石灰和青石板来砌,自然无惧风雨。这城墙高四丈余,底宽五丈,顶宽四丈。虽然只有不到百米,却和东西灵山一样耸立巍峨,把断裂处接续的严丝合缝。
城墙之上建了一个瞭望阁楼,称之为剑阁。剑阁在高低错落的女墙之后,以青石钢铁建造,全无一点木质。不惧兵火,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千军万马之前巍然傲立。
疏墨却没有在阁内,而是在女墙之后远远的向外看。
可是雨幕一层又一层,遮住了疏墨的视线。
好像又看到了当日叶呈轩离开之时隐含怒火的桀骜不驯,他说:“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们!”
可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到,视线送出去还不到两丈就被雨幕堵得严严实实。
但是他知道,数公里外,就是乾州军先行部队行营所在。
因为叶呈轩终于醒了,把自己所知道的断断续续的倒了出来。
李宏群大部驻扎在云县,百姓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云县其实就是一坐军营!只不过大部分军士都乔装改扮而已。
许辰当日刚刚进了云县,就已经露了行藏。
乾州的先行部队,由李宏群的心腹安道然统率。
雨越来越大,低沉中夹着脆响的马蹄声显然是踏水而来。
疏墨身上被人披上了蓑衣和笠帽,回头,是许辰。
“怎么来了?”疏墨问。
许辰竟然是穿了整整齐齐的一身重装明光铠甲,左手里一把红缨枪,右手抓着个酒葫芦,并不回答疏墨的问话,只是红着双眼说道:“大师兄,我错了!”
疏墨拍了拍许辰的肩:“如果你是呈轩,你也会那么做的。别想太多了。”
许辰的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举起了酒葫芦:“大师兄,我做错事了,就该罚!这回不用你开口,我自罚!先来罚酒!”
说完,闭眼仰首,“咕咚”“咕咚”和着雨水灌了好大几口酒。
明明是叶呈轩拼死救了许辰。
他不是叶呈轩,他是许辰。
所以有些事,他必须面对!
疏墨看着倔强的少年,雨水和酒水混合的水流顺着少年的喉结向下滚动,被铠甲掩住,叹了口气,道:“辰,不要放纵自己。军中饮酒,可是大忌。”
然后又自嘲一笑:现在他还对谁说什么大忌?
军中宣淫,难道不是大忌?
“那可晴呢?大师兄,你没有放纵过吗?我们都是人,理智并不能永远约束感情!”
疏墨淡淡一笑,并不反驳。
许辰坚定的看着疏墨,条理清晰声音洪亮:“大师兄,你以前常说:视天地之广阔,须深惭自身之微渺。看宇宙之无极,予叹息浮生之短暂。探众生之煎熬,则当思修身以济之。我一直不懂,只觉得您说话自然是没错的!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天地虽宽,人却渺渺如蝼蚁,宇宙无极,所以人生才这么短暂。可人这一生,哭也是百年,笑也是百年,我只要痛快,只要无愧!这天下苍生,与我有甚关系!”
疏墨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少年,想到远在宁州的那一个。
抓起那个酒葫芦,打开来饮了一大口,一股暖气怯退了寒意。然后把那葫芦扔给了疏墨:“大师兄,替我还给三师兄!”
疏墨接住,细细的看着那只葫芦,是叶呈轩向来不离身的竹雕葫芦,许辰当日背着叶呈轩奔逃三百公里,竟然没有丢了此物。他看了一看许辰,然后淡淡的说道:“男儿当世,敢作敢当。七尺男儿,不生弱骨。辰,你长大了。”
许辰的回话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都是大师兄教得好!多谢!”
说完,抓紧红枪,扭身和疏墨擦肩,大步奔向剑阁之下已经等待自己许久的战马。
许辰抓住爱马的缰绳,五指掠过爱马的长鬃,眼神眷恋而深沉,翻身上马,扯紧了缰,举高了手里的令牌喝道:“开门!”
守关的将士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被许辰这么一喝,喏喏应声,然后有传令兵大步去寻疏墨。坐骑在雨中不耐的喷着响鼻,厮磨着四蹄,激起零零碎碎的冰凉。
那守关兵觉察到许辰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微微心惊,许辰在军里也是出了名的亲民,坦率可爱,很少会在这个懒散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森冷逼人的气息,不禁收回了视线低下眉眼。
疏墨披着蓑衣带着笠帽,静静的站在雨里,听到传令兵的脚步拍打在雨水中,也早就听到了许辰的声音,
疏墨沉默了半晌,紧锁眉头,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说:“放行……”
厚重的城门打开了,铆钉在雨夜显得暗淡无光,没有了以往的威严,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比平日还要低迷。
扬鞭策马,雨幕和风被马匹的志气昂扬的鸣叫声撕裂,马蹄踏着雨水,扬起不羁的水花。
许辰奔袭而出,冲入了泼天大雨之中。
疏墨突然讨厌这样的雨天。
上一次,他尚能目送许辰离开,这一次,许辰的身影竟然转眼就被雨帘淹没。
先来罚酒?
然后呢?
辰,你想做什么?
是夜,乾州先行军大乱。
一骑人马冲入先行军营地,一马一枪横扫千军,身受百创却丝毫不怯,如入无人之境。
先锋统帅安道然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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