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

  程程看着我爸近乎佝偻的背影，轻唤一声，却并无回应，只好再次看向姑姑。

  “赶紧吃吧！”

  “姑姑！”没得到我妈的应允，程程还有些不大安心，凑近了低声问道，“是不是姑父不喜欢圆圆，不想要圆圆？”

  我妈挤出一丝笑容，摇着头。

  “姑姑你放心，我爸妈的钱绝对够圆圆读到博士毕业了！”

  “程程，不会的！别瞎想，姑姑再也不会把圆圆送人啦！”

  “真的？”

  程程惊喜交加。今天之所以来，是他考虑了几天却始终无果的结果。

  我妈含笑点头，“真的！”

  “那，”他还是忐忑我爸刚才的表现，低声问道，“姑父呢？姑父，咋了？”

  “可能你姑父还没完全康复，坐不住了吧！你吃饭，姑姑去看看！”

  看到自己的丈夫枯坐床边，她默默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敢置信地再对比一下自己的体温，“烧退了！”

  他无动于衷。

  “你要是还吃不下去饭，那就不吃了，喝点热水，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回应。

  “你要是觉得嘴里没味，我给你冲点柠檬水吧！”

  “不用！”

  “你是不是累了？”见他仍然维持原状，她忐忑道，“那，要不了，你就上床躺着吧！”

  “你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他的“逐客令”让她愣在原地。

  “你，哪儿不舒服你能不能说出来！”

  “你去陪程程吃饭吧！我想静会儿！”

  “你到底咋了吗？”

  “没咋！我，睡会儿！你出去吧！”

  我妈把圆圆送到姥姥手里回来后，见我爸仍在床上躺着。

  再度体测过后，断定他的烧已全退，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她，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眸，心头五味杂陈。

  过往的种种印迹，竟然全是悲伤。

  想到自己痛心疾首，她才勉强及时止步，不敢再去掀开回忆的箱盖了。

  然而，回过神后发现，眼前还有一个她想要依偎于他而不能的男人！

  本来打定主意不再婚，不再为婚姻的不如意而绑架自己意愿，可自己却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个能打的丈夫，林烨就不敢再耍浑！

  但是事实却屡屡打脸她的一厢情愿！

  林烨的浑劲，加上他背后的助力，活脱脱一个恶霸再生！

  而自己呢，本以为将圆圆送走，让她远离自己，自己就能心无旁骛地跟那个混蛋拼命，可她却猛然醒悟，婚不是她想何时离就能何时离的！

  虽然顾全了圆圆，但却忽略了自己的老娘，忽略了法律法规的严苛！

  唉，人生在世，就这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足以让她投鼠忌器！

  因此，圆圆及时出现，让我妈幡然醒悟。

  眼前之人，虽然与他是半路夫妻，但他的真诚还是一点点打动了她的寒冰之心，盼着与他相携手，认真走完后半辈子。

  想到这些，她不禁再度伸手轻抚着他那峥嵘硬朗的面庞，那里面的风霜雨雪，何时因为何事而起，虽与自己关系不大，但眼下的沟壑却是实实在在地呈现于自己眼前。

  自己犹如疯子一般想着各种与林烨同归于尽的办法的时候，是他时刻相随，认真守护自己！

  那半个月，自己像熬过了半年那么久。他呢？

  他是怎么熬过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的？

  自己只一心想着怎么才能不连累他，却忽略了他重情重义的温良秉性，忽略了他温柔呵护的动力源泉到底从何而来！

  正如池煜所言“保不住自己的师娘，我们特警队也不要干了！”

  自己当时只觉得池煜说的是与他身份相匹配的官方发言，没能深究这话背后的别样深意！

  “对呀，师娘的真正守护者不应该是特警队，而是洪伟这个特警队总教练！在家事、国事面前，身为总教练的他又要经历怎样的心酸和曲折才能家国两全！”

  她一心以为自己做好准备就能结果了林烨，从而忽略了洪伟的现状！

  “不过，洪伟，现在，大家都说，一个能够忠于婚姻的男人，你以为他是真的忠于那个女人、那段爱情吗？不，他忠贞的只是他的人品！”

  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他的品行一点一点地揭开在自己眼前。

  “对！一个男人，不管几婚，人品才是最贵重的！并非是头婚男人就靠得住！婚姻里真正可靠的只有人品！”

  想到这些，她情不自禁地匍匐到他跟前，盯着他半晌，才给了他一个轻吻。

  而后还轻声道，“对不起，我走火入魔了，害你担心那么久！”

  这是我爸等了这么长时间最动情一刻！

  他满腹心酸和委屈通通被她的歉意俘获，悉数释放了出来。

  感觉到他的泪水，她莫名惊慌，连忙翻身坐起。

  “别开灯！”他命令道，声音沙哑。

  听得出来他的声腔带泪，她也就如他所愿，不开灯，只是紧紧地抱住他，任凭他将自己的心酸释放。

  默默地抱着他，她心中愁肠百转，自行拷问起了自己的灵魂。

  “洪伟，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对恐惧的臆测害你这么痛苦！”

  她讷讷着道，“大伟，对不起，害你担心这么久！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他却在半晌过后才答非所问地道，“我听说，女人都希望自己丈夫上交工资卡！你为啥不要我的工资卡？”

  震惊之余，她冷冷一笑，“我一个花钱从来没计划，又不会理财不爱管家的人，干嘛要你工资卡？”

  “可是网上……”

  “网上发言的都是年轻人的恋情测试，不适合真实的婚姻！也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中老年！”

  “咋就不适合了？”

  “人家每月三五千工资的婚姻不等于不幸福，每月三五万几十万的婚姻也不见得就幸福！”

  “这又是啥道理？”

  “婚姻要幸福，必须要让自己老婆幸福！老婆幸福了，老公才能真的幸福！可是幸福虽然要有钱做基础，但钱却不是幸福的唯一条件啊！有钱没心的大有人在！没钱也没心的也不是没有！”

  “也是！”

  “我要的幸福呢，就是首先保证我的老公因为娶了我而幸福惬意！然后我就能尽情地刷我老公的卡，还不用我操心还钱，不用操心家里大小事！”

  他静静地聆听着，欣慰着。

  “要是收了你的工资卡，我还得费劲巴拉地想着怎么让钱生钱才能对得起你的信任！所有的人情往来都得我过问，哎哟，你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人情往来了！太费神了！我觉得每次这种事后，我都能死一大批脑细胞！”

  “放心，有我呢！”

  “嗯！还有一点很重要，你的流水，我也帮不上啥忙，你有更好的理财方式，有你的人情世故处理方法，我就不用拿别人的标准去衡量我的婚姻了！”

  “这是啥话？”

  “我觉得啊，女人要的不是工资卡，而是一份心安，是男人对婚姻的忠诚宣誓！”

  “是吗？！”

  “那种上交了工资卡却不交人、不交心的男人又不是稀罕物！所以，形式主义的风，我跟不来，也不想跟！”

  他却冷笑一声，然后就又静悄悄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仔细地听着。

  “我这个人，不但怕麻烦，还盲目乐观！像以前吧，我哪怕兜里只剩下最后一百块钱，我都觉得我像首富一样骄傲！”

  “你呀！”

  “真的，我花钱，从来都没规划！脑子一热，可能一口气能花掉好几万，也有可能几个月花不了一千块！你说，万一哪天我给你的卡刷空了，你又急用钱的时候，我补不上这个大窟窿，那不就是矛盾的开端嘛！”

  他只是呵呵笑着，轻抚着她的脑袋。

  “所以，我既然有你这么一个精明能干、品行优良的老公，我就可以优哉游哉地享受我老公带给我的福利，干嘛非要给自己整得那么累啊！只要我需要结账时，你别故意躲我就行！”

  他心疼地紧紧将她抱住。

  在他看来，她这句风轻云淡的背后，不知经历了多少心碎又无助的时分！

  “我是真觉得女人只管花钱不用管钱甚至不用过问钱是咋来的，就是最大的幸福！”

  “是吗？”

  “当然啊！哪个女人挣不来钱吗？”

  他轻轻摇头，“好像还真没有！”

  “一个女人，拿了男人的工资卡，自己还是要孤单单地逛街、购物、刷卡，还不如单身呢！最起码单身女人购物后不会忍受男人的精神虐待，也不用在逛得累得跟狗一样还要伺候丈夫一家老小吃喝！”

  他不由得笑了，“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吗？”

  “反正我现在，逛街有你陪着，购物有你结账！这就是我要的幸福婚姻！我知足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并未说出只言片语。

  她却以为他不大相信，继续喃喃道，“我以前，别说逛街购物了，就连产检都是我一个人来回奔波的，抽血抽到我晕头转向还是我一个人，所以，我最明白女人的幸福点在哪里！所以呢，我才要求你，男人的精明算计用到你的工作和社交上，留到家门外！我没心没肺地爱你，爱这个家，你也最好别让我失望！”

  他只能默默地任凭泪水无声滑落，为这个纸老虎一样的女人心痛！

  “我还能感觉到生活的幸福，都是你给的！所以，就算你有一天讨厌我，我也得回报完你的恩情了再离开！”

  “傻子！”

  “嗯？”

  “正经不过一分钟又要现原形了吗？”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女人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又简单的物种！”

  “嗯？”

  “就是说，女人呢，你越宠她，她就越温柔可爱，越体贴你！”

  “那就证明我做对了？”

  “所以，你最想宠着的女人是谁？”

  “是你，我的老婆，白小瑛！”正是他不假思索地回应，助他惊喜地跨过了她不经意挖的坑。

  只不过，由于光线实在昏暗，她没法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去查找蛛丝马迹。

  “老婆，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

  “啥实话？”

  “为啥要给圆圆送走？难道就只为了林烨那个混蛋！”

  铺垫了那么久，他只为排除自己心中以为的莫须有缘由。

  霎时，她的思绪如泄洪一般奔腾起来。

  “我的爱真的没法让你安心？还是你从来都不认为我爱你？”

  “因为你的爱，我没法心安理得地只管享受而不顾结果！不顾你的前程！”

  他沉默。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招惹小人！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辛苦我没法感同身受，也没法补偿你，但是我能明白你遭受过的一切苦楚！我不想自己飞蛾扑火之后，让你善后！让你被林烨那样的真小人陷害！”

  “对付他，我还没觉得有多难！”

  “我知道，我们在意的都只是圆圆的未来！从那天池煜的表现，我就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

  “圆圆现在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亲手斩断她的将来！”我爸长叹着。

  “可是我，我只想着怎么保护圆圆，怎么保护你的功名，却忽略了你的真心！忽略了我妈，还有我的所有亲人的感受！”

  “老婆，有我在，以后，你都不用怕！”

  “林烨的裙带关系有多广，法律到底被他们玩弄成啥样了，我不敢去赌！古往今来，世间事都这样！况且，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不容易，要想以后一帆风顺，你还需要继续把控好一个国家公民该有的思想觉悟！维持好一个总教练该有的形象、品质！”

  “嗯！”

  “我现在也想通了，可能是我的人物塑造影响了我自己的思维吧！我就算快意恩仇，也只是我个人恩怨的了结！后果，可能真的不是我一死就能了之的！”

  他在暗里轻轻点头，不是为自己老婆，而是为眼前这个历尽苦难却依然能够及时醒悟的可怜女人！

  “我不是审判者，我也斗不起那些黑手，就交给老天爷处理吧！我只静静地等着他家的靠山崩塌！”

  这样的话，他明白，她不是真的想通了，而是无奈地躺平了！

  他也明白，要不是因为有那么多牵挂，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以卵击石！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呢！可最终也都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也因此，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表现可能是伤了她的心，她才会孤注一掷地想要自己动手处理人渣。

  “你也跟池煜说说，我知道轻重，所以不会多说一个字，不会让他们工作被动，请大家放心！”

  他的心更疼了，可是他也只能做好一个忠实的听众。

  “我也算是媒体人，我明白媒体不得已的黑白灰，也懂得媒体话语的影响力！啥该说，啥能说，我都懂！请池煜他们，请大家都放心吧！跟吕市长，我也是这么说的！”

  “那我呢？”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以后，还要仰仗你为我守好婚姻，保护我的性命安全呢！关键啊，我以后结账还得靠你呢！”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我妈的满腹委屈，经过了半个月的发酵，经过了自己丈夫的不离不弃，总算平稳落定了。

  当然，她也是因为明白，有些问题根本没法当时见效，需要让问题持续发酵，让毒瘤持续扩散，而后才能一击即中！

  也因此，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等待！

  就如同对待敬鹏出轨这件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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