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中午不到九点，我妈打来电话。

  听她十万火急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这次赌对了！

  “子阔，你们现在哪家医院？”

  “妈，你回来了吗？”

  “嗯，我刚到车站！”

  “那，你就在原地等着，我去接你！”

  “你忙你的，我自己打车去医院！”

  “妈，你先别着急，我爸就是着急上火，一下子就晕倒了。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先冷静下来啊！”

  “我没事。你爸他现在到底啥情况？”

  “吃完药，刚睡着。医生让静养，说是监测数据不好的话就需要住院治疗！”我看着一边急于夺我电话的亲爹，心中五味杂陈。

  “那你们到底在哪家医院啊？”

  “妈，是这样的，我看我爸也没人照顾，可怜兮兮的，又抽不开身，所以昨晚，就把他带集训中心来了，方便照顾！”

  那边却陷入了沉默。

  “妈？”

  “哦，我在听！”她的回应听起来颇为平静。

  “妈，既然你回来了，你看，能不能麻烦你照顾我爸几天？我这边还得一周才能结束训练！我爸不想让人知道他生病的事，我们教练还老想着找他喝酒呢，为这，我都一晚上没睡着了！”

  “那我，去哪儿照顾你爸？”

  “妈，这样的话，就得麻烦你收拾一下家里，我这就把我爸送回家！”

  “好，那也行！你开车慢点！”

  “那，妈，这几天就辛苦你了！等我集训结束了，我再好好报答你！”

  “别说傻话了！我这就回家收拾！”

  越长大越觉得，有妈的孩子真是块宝有一个关键因素——妈要真心实意疼你。而对我爸来说，他应该最能体会娶对老婆的优缺点！

  第二天，我爸乖乖地听老婆话，去做了相应的检查。

  回到家，又跟个小孩儿一样紧紧黏着老婆才安然入眠。

  离婚事宜总算暂时搁浅！我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门铃响起，刚刚挣脱束缚的人因为担心睡着的人被吵醒，箭步冲向门口。

  然而，开门之后，四目相对之下，她们还是愣住了。

  “小姑，你来啦！”打着招呼，同时侧了侧身子，将我的姑婆让进了屋。

  然而，与姑婆同来的还有我的姑妈和那位昨天晚宴见到的女士——贾艾！

  “我带小艾上大伟家里坐坐！”

  “哦，他正在睡觉！”

  “他没去上班？”姑妈率先露怯。

  “那正好，叫醒来吧！”

  “小姑，你们喝茶还是果汁？”

  “不喝了，叫大伟起来，我们坐会儿！”姑婆霸气“宣旨”。

  “可是，小姑，大伟他，高血压，医生让最近好好休息，别太劳累！”

  “怎么会高血压？”姑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刚睡着没多会儿！”扫了眼众人，我妈转身给姑婆三人分别递上一杯茶水，“医生说，这人过了五十，就到了高血压找上门的年纪啦！对了，这美女是谁啊？没介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贾艾。权越是我表姐夫！”她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

  “哦，那就是大伟亲戚呀！”

  我妈曾经自称是社交恐惧症重患。可是据我观察，她的这种社交恐惧也有个“事不关己”的前提。

  姑婆三人刚才的神态被我妈给脑补到了哪一步，她们谁也不知道。

  “这次来，还没跟大伟哥好好聊呢他就离开了！”

  “那，他应该也挺遗憾的！”

  “那我能四处看看吗？”她竟然主动要求查看房中情形，“听阿姨说这房子的露台观景很不错！”

  “哦，”我妈瞥过一眼姑婆得意的神色，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那是因为窗外正好有一片不错的风景！”

  “那，”姑妈起身，“我带小艾四处看看吧！”

  我妈做出一副“请随意”的姿势。

  看不到姑妈和贾艾的身影了，姑婆才低声道，“别忘了你亲口说过你会跟大伟马上离婚的！”

  “没忘！”

  “那你还赖在家里？”

  “子阔最近比赛紧张，又不想把他爸一个人扔家里孤单可怜的，特地求我帮忙照顾他爸几天！”

  “他倒是孝敬！”姑婆的反话说得清楚。

  我妈也不是初入社会之人。

  经过了这两天的深思，她已经决定不再做那个委曲求全的小媳妇了，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婆婆，她也不再客气了。

  “子阔是个好孩子，对我这个后妈也算是仁至义尽。我就想着，既然孩子求到我这儿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好歹这孩子也叫我声‘妈’，那我就该拿出成年人的担当，收起我的个人情绪，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姑婆没再吭声。

  “这位，应该就是你给洪伟找的新老婆吧？”我妈挤出一副笑颜低声问道。

  姑婆虽没应声，但她得意的神态还是映射出她的心思。

  “听那意思，昨儿个，你们两亲家订过亲了，那今儿，算是送入洞房吧？”她依然淡淡地笑着。

  姑婆则洋洋得意地白了她一眼。

  “听她一口一个‘大伟哥’的叫着，连我这个女人都听得心痒痒啊。这男人听了，怕是心都要化了吧？唉，小姑，你说，洪伟这高血压难不成是因为那老血管承受不住激荡的血流才罢工的吧？”

  姑婆的神情由喜转忧。

  我妈才不在乎她的这些表现呢。

  “从古到今，这男人呢，不管有钱没钱，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可是真为了好生孩子吗？不见得！”

  姑婆瞥过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我还以为你不懂呢！”

  “别说男人了，就我这四十好几的人，要是洪伟就他去年那副样儿，我也看不上啊！所以，现在我太理解那些见了洪伟就垂涎三尺的人了！”

  姑婆的神态仿佛在说，“就你，一把年纪了还想挑三拣四！”

  “人就算七老八十那也没理由不挑啊！像洪伟这样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的，他可时刻都在权衡利弊呢！”

  “唉，你这就叫人身攻击了啊！”

  “哎哟，小姑，你以为男人会真的从一而终啊？还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呢嘛！”

  “我的侄子我了解！他才不会有作风问题呢！”

  “小姑，别说侄子了，就算是亲儿子，有谁跟自己最在意的人炫耀自己女人多啊？谁不知道这不是啥光宗耀祖的事儿呀！”

  姑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毫不畏怯。

  “我就是觉得他这高血压太突然，极有可能就是玩火玩大了！这么一想啊，小姑着急，我总算能理解了！”

  “你不就是想让我大伟背上婚内出轨的恶名你好给你自己多争取一点利益嘛！我还就告诉你，我大伟我最了解，就算跟那些不相干的女人绑一块儿，他都不会犯错！他不是那种管不住自己的滥货能比的！”

  “可是小姑，男人的天性就是狩猎，对老婆以外的女人都会有非分之想的！”

  乖乖！

  “对老婆以外的女人都会有非分之想”，这可是权越生父，姑婆前夫曾经的壮举，是姑婆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心坎！

  可是她很快意识到，这种陈年旧事，很大可能是自己侄子透露给这个女人的！

  “小姑，男人要想堂堂正正做个人，为家庭为妻子儿女负责，必须得他自己管得住自己！你觉得你侄子是世间最好的男人，那是因为他不会跟你一五一十交待他有多少红颜知己啊！一次两次的知己谈心，他或许还能克制，可是‘水滴石穿’啊！万一哪次言谈，他们灵魂碰撞，产生火花，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呀！这样一来，坐实了偷腥，别说血压蹿升了，中风偏瘫、心肌梗死都是正常表现呢！”

  虽然觉得她的话很不中听，但是姑婆也不是世外桃源之人，更别说，她还是这种事的亲历者，因此，她也无话可说。

  “所以说，可能真是你们洪家老一辈福泽深厚，才让他只是血压高了点，也算是给他一个警告吧！”

  姑婆微微舒了口气。

  这块陈年旧伤，使她的精神境界终年“残疾”——她不敢再与人深交，看哪个女人都像是要来跟她争抢什么。

  当那个渣男丈夫被清出门户后，她就觉得所有她看不上的女人都对她的儿子和侄子心怀不轨。

  我爸潦草成婚，尤其是她得知是被我爷爷摁着脖颈逼着娶了我亲妈后，她就开始恨上了我亲妈。

  也因此，她亲自“做局”，给儿子成功挖掘出现在的妻子——权越好哥们的表姐。

  姑婆的清醒让她省去了婆媳矛盾，也因为上了年纪而更加忧心侄子的面具婚姻。

  她没少劝我爸离婚。

  只是我爸，或许良心犹在，或许是没找着真爱觉得天下女人都一样吧，总之，他就一直那么拖着，直到我亲妈病逝。

  反正我是永远都不会相信男人在面具婚姻里真的能以洁身自好与命运抗争的！倒是对那些伪装到极度的人颇为赞赏。

  后来，无意中听到我后妈的言谈，才明白，她似乎比我更加坚信这一结论。

  不相信婚姻至纯，她自然就不会像我亲妈一样非卿不可，独自神伤。

  那一刻，我既忧心忡忡，又心欢喜。

  忧心我爸会再度进入面具婚姻的痛苦深渊，欢喜我亲妈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为此，我还特意留心起姑婆和我后妈之间的关系。

  忒希望她俩能将暗里较量升级为硝烟弥漫，还希望我后妈能赢得这场战争，好让我亲妈能够看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戏。

  因此，当我看到那个离婚协议的时候，我便捕捉到了她们“婆媳”较量的相关“战况”，内心喜不自禁。

  可是转眼，我又不得不担忧我爸这个老男人会被深爱之人抛弃而自暴自弃，甚至迁怒于我。

  个中滋味，实在不是我这个未婚大男孩所能承受的！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再度披上孝子的伪装，为我爸绞尽脑汁身体力行地挽留他的真爱。

  “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拿捏我大伟了？子阔也真是的，那么大个人了，竟然也看不清你在耍手段，还敢拿后妈当亲妈？”

  “你这话说的，我可真冤啊！”

  “你还喊冤？”

  “郑重声明啊，首先我不是以第三者身份进你洪家门的，也没有在婚后跟别的男人有工作之外的联系！”

  姑婆冷哼一声。

  “这是道德问题，是我的婚姻观不允许存在的！”

  “哼，见了优秀男人，哪个不跟苍蝇见了血啊？”

  她玩味一笑，“小姑，说句不客气的，我见过的优秀男人多了。在我心里，还真没像你那样，把大伟当成是‘优秀男人’！”

  “哼，我就知道你拿我大伟当垫脚的！”

  “哎哟，小姑你可真能抬举我呀！实话告诉你吧，洪伟他是有功夫的，我可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我一个大意，惹毛了你侄子被他给弄死，我光想想都瘆得慌！”

  愤怒的姑婆竟然被她给逗乐了，“那你还不赶紧离婚！”

  “我是想赶紧离婚的，可我怕我万一说不好，或者你侄子觉得由我来提离婚让他没面子啥的，他怒火中烧，真给我碎尸万段了！”

  “就你一天天的瞎想，你俩这日子能过好才怪！”

  “小姑，关键是，这些年我看过的这类案例有点多！我可是上有老娘，下有幼女要照顾呢，可不敢这么早就抛下她们呀！”

  姑婆沉默了下来，这也是她当初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儿子一个人在这世间受苦。

  “二婚吧，可以不像头婚那样讲究，但也不能将就啊！你说我是撺掇你侄子给这房子写我名，说我一个后妈不可能对子阔真心疼爱，我都不计较。但是，小姑，你也是女人，你想想，要是你准备再婚的话，你会像头婚那样不要物质保证而只要他‘爱你’‘会对你好’这种虚无缥缈的口头文章吗？”

  姑婆被引领着追忆自己那段苦累年华。

  “旧时代夫妻，男主外女主内。可是现在的夫妻，男人是主外了，可是女人不但要主内还要主外！只负责主外的男人，要是连这点必备品都拿不出来，那，为啥要结婚呢？女人难道是伺候人的老毛病犯了才要找个爷伺候着吗？”

  人嘛，难得是共情。

  这话直击姑婆的心扉，当然也撼动了她多年来不想为人知的缺憾。

  “要买房子，我也不是买不起。要是你侄子他连房子写我名这点基本条件都做不到，我又有啥必要再跳一次婚姻的坑啊！我废了十几年的大好青春才从劣质的婚姻里爬上来，不指望你洪家家产救命，也不指望他的孩子能当我是亲妈一样为我两肋插刀，我凭啥不能试试他的品行和诚意？！”

  “哼，说到底，你就是冲着大伟的钱来的！”

  “哎哟，小姑，难道大伟没告诉你，我们领证前，他都已经把之前的一切给了子阔了吗？他现在能带给这个家的，也就他的工资！这要是按保姆市场价的话，怕是勉强凑合吧！现在，他被高血压缠上，那以后，他还有没有钱去控制血压还不敢说呢！”

  姑婆诧异地看着她。

  “你侄子说了，那些都是子阔亲妈的功劳，想给我一个完整纯粹的家！”

  姑婆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她。

  “女人吧，就是这么傻！”咋舌完毕，她继续道，“其实，我是发现我女儿缺失父爱的后遗症我根本解决不了，所以才跳了你侄子这个坑！这么看的话，我的确算是对他有所图的！你猜的非常准确！不过，对我而言，他也就这点好处！”

  “那你还跟他领证？”

  “二婚啊，基本也都是男人挑女人，冲着找免费保姆去的。就算没有洪伟的出现，还会有‘绿伟’‘蓝伟’挑上我去给他做免费保姆！”

  “你不是说你不想结婚嘛！只要你不愿意，谁还能绑着你嫁人啊！”

  “我是不想结婚，可我还是活在这个舆论的世界，我的亲朋好友，尤其是我妈，观念老旧，认为我不结婚没个家的话，将来死了都要比别人糟的罪多！黄泉路上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姑婆礼貌地只是在内心不屑，并未行于颜色。

  “我爸去世的早，我这个人呢，又不是那么的心志坚定，别人对我好一分，我恨不得把心捧给人家！所以，我总觉得我不能只图自己舒服而不顾我妈的感受。对洪伟爷俩，我也总想尽我全力回报他们爷俩的好！好在洪伟他品行端方，诚实可靠！说起这点，我应该好好感谢小姑，能把儿子和侄子都教育的这么优秀！”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局，听起来有些不对味，但是听者，尤其是我姑婆这种几十年辛苦终于换来他人认可的，太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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