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收到皇帝的口谕不敢怠慢，消息很快传了回来：那张三千两的银票，是嘉获十一年三月发给凤泉王的俸禄。

                  嘉获帝伤心不已，拿着那张银票对申明煌说：“明渊虽然和你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你的亲兄弟，你狠心这样对他？”申明煌自知落败，不再出声、也并不求饶。

                  先皇后在生申明煌时难产而死，因此嘉获帝一直对他怜爱有加。在众兄弟之中对他最为看中，给他配备的少傅也都是朝廷里出了名的饱学之辈。皇帝没想到自己的悉心栽培，居然教出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子。申明煌派人刺杀弟弟、给弟媳泼脏水、陷害忠臣，这桩桩件件实在令人心寒。

                  嘉获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申明煌：“你知道朕为何从头到尾都相信卫家吗？你以为朕偏心是不是？”皇帝从桌上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云舒：“去，把信拿给他看一看。”

                  申明煌不知皇帝此刻还要他看信是何用意，他疑惑地将信展开，里面是卫戍平写给皇帝的密函。卫戍平为人十分谨慎，他将自己派女儿去黑豹城送物资、确定三分水魔的计策、对水魔和海斯两家使离间计等内容写得一清二楚，就是为了怕将来有一天被人抓住把柄，说卫家私通敌军。

                  嘉获帝又指着卫泱泱说：“将你胳膊上的印记给你五皇兄看一看，再告诉他那是怎么回事。”卫泱泱听罢乖乖地掀起自己的衣袖，将左手腕上的那枚刺青印章呈现在申明煌面前，并解释说：“皇兄，当时战事紧急，我为了把海西被围的消息送出去，就命人将父皇赐给玉泉王的印章图样刺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在大阳，身上有刺青乃是贱籍或者囚犯才会有的待遇。卫泱泱要做玉泉王妃，肯定要接受宫廷女官的检查，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她身上的印章。而皇帝、皇后、申明渊都知道她的身体曾经受损，却还同意她嫁进玉泉王府，那只能说明一点：她的这个伤疤不止不卑贱，反而是一张丹书铁券！

                  卫泱泱越说申明煌越心惊，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卫戍平。卫戍平虽然是世袭总兵，但并不像其他家那种继承祖辈爵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海西以一府之力对抗四国，他如果没点真本事，别说做十九年总兵，连十九天都做不下去。

                  卫戍平手握重兵，知道卫家的荣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若皇帝不信任，那么卫家就什么都没了。因此他每次打仗前，都会将自己要如何对付敌军详细写封密函上报给皇帝，如果战事紧急来不及上报，等打完仗时他也会第一时间补上，这习惯保持了很多年。卫泱泱做了王妃之后，卫戍平更加严格要求子侄，不可以结党营私、不可以在外面张扬，免得引起别人嫉恨。

                  皇帝被世家大族打压多年，当年也是被迫娶了自己不喜欢、却出身高贵的张皇后，他对清贵世家早就厌烦透顶。张皇后刚去世，他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英国公府，简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申明煌却并没有猜透皇帝的心思，他一直以为是汤皇后手段高，这才能成为继后。皇帝喜欢汤皇后是一方面，而汤皇后娘家是小门小户，这才是她能做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皇帝不同意张蔷薇嫁给申明煌、把卫泱泱指给申明渊也是因为这原因。他并不想看到豪门贵女嫁进皇室，外戚当权，影响皇子们的决断和帝国继承者的权利。

                  卫戍平战功赫赫，却十分听话、低调；卫家远在边城，因一直没有女儿，也从未与皇亲国戚结过亲，在朝中的势力并不大；加上卫泱泱救过申明渊好几次，又能让申明渊收心，皇帝这才对她十分满意。

                  嘉获帝见申明煌看完了那封信，就开始教训儿子：“打仗时只要能取胜，不管是攻心、攻城、离间、诈降、埋伏，什么招数都可以使，哪里还会和敌人讲什么道义？你弟妹去黑豹城给海斯大君送物资，也是为了对海斯、水魔两国使离间计。她虽是女子，但也属于卫家军中人，哪里能用世俗的规矩来要求军士？若为了离间，结交敌人也是错，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拿刺青伤害自己身子是不是也是错啊？”

                  尽管嘉获帝十分伤心，却仍要给儿媳一个公道，他吩咐御林军的关统领：“去搜凤泉王府。”在御林军去搜府的时候，已到了晚饭时间，嘉获帝对着殿下所有人说：“都起来，先吃饭吧。”

                  涉及到皇子们的争斗就是家事，卫戍平父子三人就被带下去用餐。皇帝命人将皇后也叫来，和两个儿子、媳妇一起吃了一顿饭。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也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席上并没有人出声。申明渊只是用目光暗示皇后不要担心，又用力握了握卫泱泱的手，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支持她。

                  等他们吃完了晚饭，关统领也回来复命了。御林军在凤泉王的卧室里搜到了四串紫珠手串，在凤泉王妃处搜到了她向暴捷军士传递消息的纸条。那四串紫珠手串足以证明，玉泉王妃手里的并非凤泉王给她的定情信物。因为定情信物只会有一个，绝不会有人同时准备五个一模一样的。

                  卫泱泱看着那四串手串，心里更加气愤，除了她和宋文如以外，申明煌不知道还骗了几个女孩子。如果今日不是他自己跳出来拿手串栽赃卫泱泱，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痴情女子上当受骗。

                  凤泉王妃事关两国邦交，嘉获帝暂时不想和暴捷撕破脸，并没有废她。嘉获十五年腊月，皇帝下旨将凤泉王从正一品亲王贬为从一品郡王，改封桐庐王，且必须在年前迁往封地桐庐，不能留在花都过年。

                  他搬走那天，由申明渊负责指挥人查抄凤泉王府，并监督其不许多拿走一件东西。卫泱泱经过申明渊的同意，带着宋文如一起前去送送申明煌夫妇。

                  申明煌走出凤泉王府大门时，对着申明渊说：“东宫，你近在咫尺了，不是你手段多高明，而是我败得太快。”申明渊的脸上仍是充满了微笑：“皇兄，前年六月黄河开封段发大水，是你命人炸毁堤坝的吧？你知道我一直在开封，就想趁着洪灾让我永远消失对不对？为了对付我一人，你不顾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如此心狠手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甘拜下风。”

                  申明煌心里一颤，自己到底是小瞧了这个弟弟。原来他早就备有后手，即使没有卫泱泱遇刺一案，他也可以用黄河决堤一事来扳倒自己。申明渊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来对付我，可你不应该对泱泱下手。帝王之道是男人的事，要阳谋对阳谋，五哥喜欢用阴谋对阳谋，怎能不败？”

                  申明煌情知自己理亏，不再理睬申明渊。等他走到卫泱泱的马车前，看见她和宋文如都在，就问她俩：“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对方也有手串的？”卫泱泱瞪着他，咬着牙说：“在凤泉王府的地下室里，六姑娘的心上人受伤了，她担心得不得了。她还掀开袖子给我看，告诉我她的心上人对她有多么深情，哼，见人就送信物的男子能有多深情？”申明煌十分惊讶，原来那时卫泱泱已经对自己有所防备了，她居然吃吃喝喝就骗过了自己？

                  宋文如一直没出声，等我卫泱泱说完了才补充了一句：“前年三月初三，殿下在巩县郊外要杀玉泉王妃时，我也在现场，我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卫泱泱哈哈大笑：“六姑娘，咱们桐庐王殿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宋六小姐居然会和我一起去巩县凑热闹，还会爬树。”

                  申明煌听到此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宋文如摇了摇头：“殿下不明白，桐庐王妃的生辰算作巳时初一刻才更为准确。如果按照这个时辰，那么她和殿下的命格加起来就是龙虎相斗、必有一伤。”申明煌听到此处恍然大悟，怪不得偏偏是自己的命格和公主相配，原来是宋文如搞的鬼！自己千算万算，最后居然栽在一个偏差在一刻钟的时辰里！不，仅凭一个宋文如绝对做不到密不透风，她背后定有宋文卓的配合！原来宋家早就准备搭上老六了！

                  申明煌有些难以置信，有气无力地追问了一句：“这局是谁做的？实在漂亮。”卫泱泱抬手向上指了指：“谁做的局都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只能是天局。”申明煌仍是满眼含钩子地看着她，就好像五年前两人在姑苏初见时一样：“嘉获八年六月十六，卫总兵定婚那天，王妃在碧波城撑伞相送之人-是我。”

                  卫泱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她一到姑苏，申明煌就处处针对她，原来是因为自己骂过对方。这事已过去了七年，朝中形势早已大变，卫泱泱也从含苞待放的少女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王妃。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咱们那天一见面就吵架，看来我和桐庐王确实是没有缘分。那我也告诉殿下一件事，那天在江王府的后花园殿下被我推倒，回去之后是不是右臂痛了十多天？”

                  申明煌听罢心里三分惊讶、七分后怕。当时自己是正一品亲王，卫泱泱只是总兵之女，就因为自己无意间迫她吃了红椒和牛乳，她就敢伺机报复，简直是胆大妄为。如今自己被贬出花都，而她已是玉泉王妃，自己害她清誉受损，椒棋贝海害她差点滑胎，她又怎肯善罢甘休？她这话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即使玉泉王顾念手足之情放过你们，我卫泱泱绝对要为我和我儿子讨回公道！

                  卫泱泱又有些惋惜地对着他身后的椒棋贝海说：“你不做暴捷摄政王的那天，就注定了会有今日的失败。一个人若是放弃了自己的立身之本，那就只能看别人的眼色生活。”

                  宋文如在卫泱泱身后坐着，听了这番话感慨颇深。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花都才女、蕙心兰质，没想到整个花都城活得最通透的，居然是一向没心没肺的卫泱泱。

                  嘉获十六年二月初二，皇帝下旨册立六皇子玉泉王为太子，王妃卫氏为太子妃；将孟津公主指婚给太子妃八哥-海西总兵卫秉钺为妻，加封卫秉钺为驸马督卫。

                  嘉获十八年四月皇帝驾崩，太子申明渊继位，改元“彰德”，第二年为彰德元年。彰德帝授予太子妃卫氏金册金宝金印，将其立为皇后。卫皇后生父卫戍平封为镇北侯，生母郭氏封为二品诰命。卫皇后养父卫戍安追封为忠勇伯，因其没有子嗣，故令皇后十五哥卫秉锏承嗣。

                  彰德帝、后感情很好，共生有两子一女。大阳宫内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皇后若想皇帝了，就会派人给他送去一味中药：当归；倘若皇帝收到之后不来皇后寝宫，那他就会收到另一味中药：望月砂（杀）。

                  新朝最受瞩目的家族除了一门双爵、将星闪耀的卫家，另一个就是宋家。彰德帝命宋文如进宫做皇后的教习女官，父亲是帝师、女儿是后师，一门双傅亦传为佳话。

                  后来宋文如和十五郎卫秉锏怎么样了？那应该属于另一个故事了。想必我们冰雪聪明的宋六小姐自己选的汉子，会生活得很幸福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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