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姜启又要跪，齐川赶紧制止道：“姜总管这可使不得，让旁人看见又要议论了，咱们可不能落人话柄。”

  姜启四处环视一圈，好在没什么人，方才真是太过鲁莽，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又听齐川道：“还有啊，您的性命是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

  哎呦，姜启吓了一跳，他又四处环视，心说刚才还觉得自己莽撞，怎么现在您这话比我还不着调呢，这宫里上下，谁的命都是王上的，哪个敢说命是自己的。

  齐川笑笑，不打算同他争辩。“方箬姑姑如何了？”

  “劳您记挂，她一切安好，呃……”姜启略微迟疑，道：“老奴也不瞒您了，大人知道咱这差事，年纪轻时还察觉不出什么，可一旦上了年纪，膝下无子、身旁无依，可谓是晚景凄凉。”

  齐川点头，这话并非夸张。

  “老奴与方箬相识多年，从未动过别的心思，本想下半辈子就这么凑合过了，可时日久了，难免心生孤寂。方箬在制衣局常给王上送样衣，老奴也跟着沾光，这一来二去，衣裳缝缝补补的，心也就热乎起来了。”

  姜启边说边探寻着齐川的反应，见齐川面色如常，才稍稍宽了心。

  “姜总管所言句句肺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下官觉得不如找个好时候，让王上给二位赐婚，这样旁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诶，老奴也是这样想法。只是现下王上还病着，老奴实在不忍心劳烦王上。”说到这儿，姜启竟抹起了眼泪，“那日王上出现在殿里，是强撑着身体、强打着精神，这两日依旧是滴米未进，全靠参汤吊着，太医们也无良方啊。”

  齐川没有接话，王上的病他是知道的。那日殿中，他观过康宁国主的举动，面色潮红、手部微颤无法自控、身体强直，显然是呼吸不畅、过度换气所致，加之康宁国主先前有过晕厥的情况，齐川判断是服食了陶兴旺所谓的滋补药物导致的。

  姜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赶忙道：“瞧我，一早就和您在这儿倒苦水，耽误您这些功夫。”

  “哪里，姜总管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姜启又是一阵感动，“有您这话，老奴心里就踏实了。旁人不知道，可老奴清楚，王上能倚靠的人就这么几位，您呀，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儿。”

  齐川拱手，“姜总管言重了，那咱们各安其位吧。”

  两人拜别，齐川这才回了御天监。再过两日就是除夕，宫中已是张灯结彩，宫人们脚步匆匆，都有各自的事情忙碌。齐川走在甬道上，思绪连篇，不知现实世界是否也年关将至？那个世界会不会还有一个齐川？母亲呢？是否在寻找自己？亦或者有人在她身边替自己尽孝。齐川摇摇头，先顾好眼前事吧。

  此时的御天监除了值守的人，其余人等都已回家团圆，因此齐川到达御天监时，职房里只剩下少监孙九年和他的随从。

  见齐川到来，孙九年起身相迎道：“掌事今日怎么过来了？”

  齐川盯了他半晌，不慌不忙说了句“孙大人历来勤恳。”

  孙九年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只听齐川补充道：“勤勤恳恳做事，勤勤恳恳放水。”

  “掌事这话从何说起？”孙九年有点儿慌，才听这位掌事在大殿揭发了顺王，今儿又说了这话，莫不是自己也有什么错处落在这位手里了。“下官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掌事指教。”

  齐川脸一沉，“指教？再睁只眼闭只眼，你们怕是要来指教我了！本官问你，年考的试卷你可看过？”

  “看过，学生们都进步许多。”孙九年心里犯嘀咕，榜单不是已经交给您了，难不成有蹊跷？

  “那平日成绩呢？”

  “都是由各学科的先生们亲自评分的。”

  “评分依据呢？”齐川继续发问。

  “呃……里面有学生日常表现，比如是否按时进学堂、堂上是否认真、性情如何等等综合评判。这孩子们天性各异，因此分数上的差异也是有的。”

  “孩子们天性各异，师父们也各有偏爱吧？”

  孙九年尴尬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要礼到了，偏爱就多一些，礼没到，偏爱就少一些。我说得没错吧？孙少监？”齐川这话就像一记闷棍，打得孙九年一个措手不及。

  “掌事，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从盘古开天辟地给你说！」一股无名火直冲齐川的天灵盖儿。“孙少监不要总将眼睛放在书本上，也要把心思往别的事上放一放。”

  这孙九年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按照现代人的说法就是懒政。

  孙九年默不作声，他也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不过齐川的话他现在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

  “您是说，有监生给师父行赇？”

  齐川点头，将一份考核标准交到孙九年手上。“今儿过来有两件事交给你办。一则将御天监几个师父全部召回，评分按照标上述标准重新细化，待到众人评完，每项考核标准中去掉最高和最低分，以均分作为最后成绩，最后交由你我二人重新核算，这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二则查清背后行赇、受赇之人，奏请王上发落。”

  “是！下官这就去办！”孙九年领命，心中不禁对齐川竖起了大拇指，这考核法子实在是高，打了最高分和最低分的，很大几率也是受了礼的，去掉这俩取均值，那结果就公平多了。

  孙九年领命后，将师父召回御天监，并按照齐川的法子重新评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齐川看着综合排名，陈小凡和另外两个成绩在后的监生果然脱颖而出。

  “掌事真是心思缜密，这三个孩子差点成了沧海遗珠。”孙九年罕见地捧起场来。

  “你我之责，不就是不使遗珠蒙尘么。”齐川看着孙九年，对方神色微变，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这大约是孙九年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位有了认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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