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春苑内寂静无声，几人愤懑填膺，几人胆战心惊，几人幸灾乐祸。

  屏风掩映间，舒颜弯着腰认真作画，光洁的额头泛着细密薄汗，脸颊也因室内过高的温度浮现浅浅的粉色，与宫女衣裙的颜色相衬。

  她将袖子往上挽了几卷，小臂内侧接近手腕的地方，一点朱红色守宫砂赫然露出。

  她并不在意，提着画笔在颜料桶里沾了沾，以整片室内青玉砖地面为画纸，勾勒苍翠水草，又蘸上黧色、白色等，一条条灵动的鱼儿穿梭在水草之间嬉戏玩耍。

  晌午已经过去，杜琴柔享受着饭后小点心，其他人饥肠辘辘，偶有发出声的，直接拖下去行廷杖之罚。

  梁翠怡陡然注意到，汗水模糊了迎苏粗糙的肤质，失去了遮掩，美人骨相毕露。

  她再偷瞧一眼柔嫔，突然觉得，柔嫔娘娘长得只能算小家碧玉，只是各种燕窝鱼翅滋补，又精于梳妆，乍一看能迷眼。

  申时二刻，在杜琴柔将彻底失去耐性时，舒颜停了笔。

  栩栩如生的荷塘盛景展现在众人眼前。

  以整间屋子的青玉砖为池塘作画！

  以后杜琴柔每每下床，都如踏入碧青池塘，波光潋滟，荷风送爽，每走一步，水草仿佛跟着摇动，五彩晶莹的鱼儿在她脚下嬉戏争跃，衬托得她如荷塘女仙。

  未画荷花，行在池间之人，便是最美的菡萏。

  舒颜将赞美融合于讲解，说得杜琴柔飘飘欲仙。

  那些小坑早已融汇在了画里，成为鱼灵动的目，成为草交错的根。

  看似寥寥几笔，然而构图、明暗、色调、质感、细节等等无不考究。

  宫人们皆是惊叹。

  杜琴柔极为满意，大方地赏了作画的宫女一盘她吃剩下的点心，道：“你叫何名字？”

  在她面前，舒颜始终低着头：“奴才迎苏。”

  舒颜接过点心盘，指腹擦过餐盘边缘，嘴角也跟着微微上翘。

  脚下的画，若站在地面看，是一幅鱼戏小池图，但若腾空来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癞蛤蟆。

  浑然未察的杜琴柔还高兴地在画上转悠了一圈：“行，今日就饶了你们，下去。”

  一众受灾受难的宫人们当即行礼，带着一身冷汗热汗逃离泉春苑，舒颜也搀着梁翠怡离开。

  苑内，杜琴柔惬意地在“池塘”里走来走去，又觉得不尽意，脱了鞋袜，赤足而行。

  “段公公，那宫女说我是池中仙女，你看如何？”

  段镜寒低头，用太监惯常的细柔声音道：“如此画作，唯有仙女配得。”

  不，你是池中癞蛤蟆。

  “哈哈哈，我也这么认为。”

  “您当仁不让。”

  远离了那不把奴才当人看的地方，梁翠怡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拍了拍舒颜的肩：“今日多亏有你。”

  “梁姑姑，我饿了，给我添两个鸡腿吧。”舒颜摸了一下头，收起了眸中情绪，笑着对梁翠怡道。

  梁翠怡再拍肩：“何止！给你加一周鸡腿！”

  舒颜笑了笑：“多谢梁姑姑。”

  低等宫女睡集体大通铺，舒颜只是借了迎苏身份，并不能占据迎苏的床位，她也不想占，晚上睡段镜寒在宫殿前院的配房正好。

  卸了簪花，脱下外衣，钻入厚实的衾被。

  过了许久，段镜寒结束了手上的活儿，端着木盆进来，水汽氤氲缥缈。

  他小声叫醒了舒颜，道：“要不要洗头发？”

  “你给我洗。”

  “嗯。”

  舒颜起身，散开发髻，墨色直发如瀑垂落及纤细的腰。

  段镜寒拨弄着她的头发，拂到前头，手和热水一同穿梭过发丝，替她洗净一日尘埃。

  柔软的指腹轻轻按着，无意间擦过她耳边时稍一停滞，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小下，紧跟着立即逃离。

  他动作太轻太柔，极度舒适，极度享受，舒颜差点睡了过去，半阖着眼任他用布帛给她擦头发。

  “我是不是，不该让你来这里。”段镜寒突然出声。

  不来这里，就不会受那柔嫔那般欺负。

  舒颜笑着答：“想什么呢，不来这里，我不得在冷宫被冻死啊。”

  段镜寒细致地擦着每一寸头发，满脑子都是柔嫔将她头踩在地上的画面。

  舒颜侧过身子，微扬嘴角，伸手捧住他的脸：“乖，小段子，不跟那蛤蟆计较，咱们以后可是要做螃蟹的！挥舞大钳子，咔嚓咔嚓。”

  她描绘起来时，眉眼皆含笑意，比白日她作的画还要生动好看。

  段镜寒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下。

  “歇息吧。”舒颜侧躺在床边，将还未干透的头发撩在外面。

  段镜寒合衣背对着她睡在另一头，睁着眼睛，少顷过后，极其轻声地道：“舒颜，你知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吗？”

  声音快低成了抓不住的烟雾，他既希望她听不见，又盼着她的答案。

  舒颜正在踏上寻找周公之路，听到声音又返了回来：“都快一个月了，怎么问这个。”

  “你，我，这样不对。”他一根一根屈起手指。

  “有什么不对的？别人也不知道，你也不会说出去，你也不会对我做什么。”说着，舒颜停顿了一下子，语气一转，含起笑，“还是你想对我做什么？”

  段镜寒惊得指尖差点掐进肉里，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不稳：“我没有，歇息吧。”

  “你真的不想对我做什么？你这样我很怀疑自己的魅力。”舒颜起身坐近，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段镜寒被晃花了眼，他清楚地记得……白日，在这只手臂上看见了一滴朱红色的守宫砂……

  闭紧双眼，不敢再看：“舒颜，别打趣我，你该和健康的男人在一起。”

  舒颜稍微挑了下眉，翻过身子躺在他身侧：“你不健康吗？你不是男人吗？”

  他目光闪躲：“我……残缺。”

  “不就缺块肉嘛，缺了一整只胳膊你也是个男人！”进女厕会被乱棍打死的那种！

  舒颜慢慢移着身子接近，低声诱哄着：“我看你挺健康的，我不介意的，真的不想对我做什么？比如……亲吻……我们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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