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天宝独自在房子里坐了一晚上，一直等到天大亮起来。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京城的冬夜如此漫长又寂寥，没有一丝生气，能听见的只有无休无止的风声，呜咽着起落，卷起干枯而脆弱的树叶，仓惶地奔走，像是在逃避什么。

  翟天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蜷缩着坐在窗边，亮着灯听了一整夜的风。

  真傻。

  还能等来什么呢？

  果然，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出现。直到天亮时，那份离婚协议仍旧静静地躺在桌上，下面各自签着他们的名字，翟天宝，顾参商。

  像一段轰轰烈烈地开始却只能草草收尾的故事。

  他们离婚了。

  拖着轻飘飘的行李箱，她慢慢朝外走着，每迈出一步，就抛却一段回忆。

  素描本上的第一张画是在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顾参商——那时她边画边想，居然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然后是在校警卫处，她用美工刀划伤了一直尾随她的男生，顾参商把她送到校警卫处，告诉她不要怕，又找来纸巾，一点点地帮她擦掉手上的血迹——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怦然心动。

  再然后，他站在六教的二楼走廊，板着脸告诉她，“师兄不让我告诉你是他喊的”——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和他搭讪，就这样无疾而终。

  还有他站在爷爷的病床前，低头听爷爷劝说他与翟天宝协议结婚，沉默许久之后，轻轻点头；

  他为她戴上结婚戒指，自己的无名指上却始终空无一物——

  翟天宝突然停下脚步。

  原来这个结局早有那么多预兆，只是她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堆里，仿佛这样，就能当做一切都不存在。

  戴了三年的婚戒，好像也已经对她毫无眷恋，她不过轻轻一抹，戒指就脱落下来。

  应该还给顾参商吧，虽然他说戒指不值钱，而且也不会再派上用场……

  就在翟天宝怔愣时，身后的门突然“咔哒”关上。

  像是一个暗示，也促使她下定决心，把戒指收好。

  留着吧，今后不知会有多少不眠的长夜，她总要给自己留点寄托，纪念她无果而终的爱情。

  离开之前，她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那间房子最后一眼，像是武陵人回望桃花源，又像是灰姑娘告别王子所在的宫殿。

  在她离开后不久，一辆阿斯顿·马丁DBX堪堪停在门口。

  顾参商跳下车，大步冲向家门，上台阶时甚至一个趔趄，如果不是抓住门把手，他几乎要跪倒在门口。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仍存着一丝侥幸——她那么多愁善感，会不会彻夜未眠，此时仍在回忆那些独属于他们的过往。

  鼓足勇气，顾参商轻轻地推开门。

  “天宝。”他轻声呼唤着。

  回应他的，是响彻房间的空洞回音。

  顾参商仍旧不死心，他疯狂地翻遍了整个家，想要找到一点残留的属于她的痕迹。

  可他失败了。

  几乎可以想见翟天宝离开时的决绝——她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甚至如果不是顾参商强行挽留，她昨晚就要走。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就像她到来之前那样。

  顾参商颓然坐下，茫然四顾。

  她为什么就不愿意再多等一等呢？他好不容易才最后一次鼓足勇气来找她。

  昨晚他是跑到谷啸泉家避难的。好心的师兄本想安慰他，却在说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之后，就被袁寄雪赶走。

  相比之下，袁寄雪就十分善解人意。她已经从谷啸泉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给顾参商拿了瓶温热的牛奶，便悄然离开。

  可顾参商睡得并不安稳。翟天宝总是出现在他浅浅的梦境中，冷着脸甩他的手，那么坚决地对他说，“顾参商，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就这样在噩梦和清醒的交替折磨中度过了与翟天宝正式分别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他浑浑噩噩地正要出门，袁寄雪忽然叫住他。

  “你的事情，谷啸泉昨晚跟我讲过了，”她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不认识翟天宝，但总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她亲口说的，兴许是有什么误会。既然现在还在冷静期，那你不妨再当面问问她，不管怎样，总算是能了却一桩念想……”

  于是顾参商就信以为真，不顾谷啸泉的劝阻，一路追到家里来，直面眼前残酷的真相。

  结果呢？

  还要翟天宝说多少次，他才能明白这个事实？

  她不要房子，不要他的钱，不顾他们三年的婚姻，一心只想离开他。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弃在旧日的时光中。

  那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也被彻底封印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它始终低着头，不知是在沉睡，还是不愿让顾参商看见它沮丧的脸。

  不知在这个空寂的房间中坐了多久，顾参商终于下定决心，给律师发去了信息。

  ·

  习惯真是害人。

  站在参天物华的大楼下，翟天宝发了好久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云想的离职证明此刻就在行李箱中，工艺品厂家属院的房子仍旧被刘义贞霸占着，唯一挂在她名下的房产迟早要还给顾参商，况且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就在她决定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之时，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顾参商委托一名律师，来找她办理房产过户。

  得知翟天宝正在参天物华附近，这位名叫张潮生的律师便嘱咐她去附近的咖啡店找好位置，俨然对那里的状况十分熟悉。

  见面后，他主动说明情况：“我姓张，叫我张律师就好，这次是接受顾总的委托，代你出面，办理房产过户的手续。”

  翟天宝一怔：“可是我不需要代理……”

  “您需要的，”张潮生和气地打断她，“因为顾总很忙，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搞得翟天宝愈发疑惑：“也不需要他抽时间……”

  “翟女士，”张潮生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顾总说了，如果您不愿配合，就让我告知实情：可以的话，他想尽量避免和您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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